“這是”
被盧皎月這么問了一句,周行訓才露出點恍然的表情,“我忘了,我還沒和你說。”
他示意了一下墓碑,像是那里站著一個人似的對盧皎月介紹,“尚父,陸章、陸積中。”
碑文上確實寫著“陸章”二字。
但是卻是“魏州監軍使”。
監軍使,是先梁時為控制日益做大的藩鎮節度使設下的官職,而這墓碑上的碑文是梁魏州監軍使陸章之墓。
周行訓像是沒覺得不對,還在解釋“我娘去得早,我爹又常年不在家,我小時候經常跑他那混飯吃。我吃得多,他還笑家里早晚有天揭不開鍋。不過干娘喜歡我,才不理他這些牢騷”像是回憶起過往,周行訓臉上不自覺地帶了點笑意,“后來我在外帶兵,也是尚父在后籌集糧草、安頓民心。”
盧皎月一怔。
這人是周行訓的“蕭何”。
但是她的視線卻不由地落在那墓碑上。
這上面的官職不該是這樣。
周行訓的目光也跟著盧皎月落了過去。
這一回,他的語調總算沉下去一點,不像是之前那樣完全不是來祭拜的歡快。
“他過世得早,是在我登基的時候去的。”
盧皎月目露意外,沒聽說周行訓進到長安之后、麾下有什么人病逝啊
但是她很快意識到,周行訓說的是在鄢城的稱帝。
周行訓帶兵入長安之后,祭天改元,在長安的人習慣地將那一年視作新舊朝的交替。但事實上,周行訓走那套三辭三讓的勸進流程要更早一些,他早在鄢城的時候就已經自稱帝號了所以這位“蕭何”是沒趕上周行訓登基后的封賞
盧皎月看著墓碑上的那個“梁”字,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她正想要說什么,卻聽周行訓接著道“自絕而亡。”
盧皎月錯愕“什么”
自絕
這可是和普通的過世是完全不一樣的含義。
似乎是被對面人這震驚又意外的神情逗笑了,周行訓眉宇間那難得的郁色一散。
他眉頭仍舊不自覺的擰著,但神色卻輕松下去,用一種抱怨的語氣道“對,就是阿嫦你想的那樣。他不要。不要我封的官、不要我賜的田地宅爵、不要我給的封地賞賜”
盧皎月愣愣地看著他。
她總覺得周行訓這句話里還有點未盡的內容也不要我了。
她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
任誰看周行訓的人生,都會覺得太順了。
源定城外一戰成名,自那場雛鳳清音之后,天下再無敵手,他幾乎一步一個勝利,在一個史所未載的年紀成為了這個天下之主。
可是真的那么順遂嗎
生母早逝、父親亦亡。和親生叔父反目成仇、視之若父的另一位長輩自絕于登基之日他在一步步地
往前,卻又似乎在一點點的失去。
好像每次得到了什么,都要用同等重要的東西去交換。
就像是命運故意捉弄的玩笑一樣。
周行訓還在嘀嘀咕咕地抱怨,“我當時特別生氣,我想著、我要追封他大司空、大司馬大將軍封侯、封王要不干脆把國號改成陸得了”
盧皎月“”
周行訓確實有點讓人沉重不過一秒的本事。
她幾乎是無奈地拍了拍周行訓那配合語調、格外活躍的手,“別胡鬧。”
周行訓突然沉默下去。
他反手抓住了盧皎月落過來的手,握在掌心,又扯了扯把人拉近了懷里摟著。或許是對方這會兒需要點安慰的態度太明顯,盧皎月沒有說什么,靜靜地任他抱著。
隔了好一會兒,盧皎月才聽見上方的聲音“是啊,我不能胡鬧。”
沒有人再在他胡鬧的時候拉住他、拽著他。
他徹底失去了胡鬧的資格。
“所以我照他說的做了。”
他最后還是遵從故去師長的遺愿,一筆一劃地在墓碑上鐫刻下了這一行字。
這個人是梁臣。
一生都是梁臣。
受梁朝之封,出任魏州為官,不負所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