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并沒有人對他說什么、也沒有人敢對他說什么,但是他就是知道了,也想要阿嫦陪著他走到最后。
都到了這會兒了,他胡鬧一下、由著性子來也是可以的吧
他悶悶地“嗯”了聲,又補充,“外殿的那個榻太擠了,阿嫦你讓他們把床搬過來。”
盧皎月“好。”
雖然醫官從一開始就搖了頭,但周行訓這次的傷情反反復復、堅持了許久。
他是個不愛吃苦卻不怕吃苦的人,又干什么都要爭一爭,非得要與別人不同,連這種事上都不例外。
只是夜半時分,內殿偶爾傳來的隱隱痛哼和不自抑的沉悶喘息,讓人不自覺地抓緊了被角。
有好幾次,就連醫官都以為他能挺過去了,但是終究還是再次發作。
所以當這一日,他精神好一點、甚至能主動坐起來的時候,伺候的人慣例以為是反復的一環,卻聽他吩咐,“叫太子和百官都過來一趟。”
劉通愣了一下,“噗通”一聲跪下了,“陛下”
淚這就要落下來。
但周行訓一點兒沒給人發揮的機會,連著聲就催促“快去。”
內侍抹著眼淚走了,內殿安靜了一會兒,周行訓對著外面輕輕開口,“阿嫦”
盧皎月撩開了簾帳,緩步走近。
看著仿佛沒事人一樣的周行訓,她還是選擇很輕地笑了一下,“不怕自己不英武了”
“怕。但
是想見見阿嫦。”
他這么說著,臉上露出點戚戚的神情,仿佛在說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見不到阿嫦,我可真是太慘了。
盧皎月這次是真的笑了起來。
她坐過去,扶著人靠在自己身上,低著聲道還是很英武的。20”
確實又虛弱又憔悴,但是他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
仿佛永遠帶著銳利的少年意氣,即便這個時候也未沾染上沉沉暮色。
周行訓不大信地哼,“阿嫦你也哄我了。”
“沒有。”
盧皎月溫聲解釋,“年初的時候,突厥不知從哪里聽聞你病重的消息,來犯北境,耿將軍說自己奉詔討之。突厥單于知道你無恙,連忙退兵、還給了一大筆賠禮。要我把禮單念給你聽嗎”
周行訓搖搖頭,嘴上卻一點也不客氣地損,“阿史那赤什那個慫包。”
盧皎月笑了一下,哄小孩似地夸他“是你厲害。”
都這么多年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聽這些。
但也確實值得夸耀。
那是一次次勝利鑄就的榮光,只要他還活著、就無人敢來犯疆土。
周行訓卻沒有像平常一樣嘚瑟,而是突然安靜下來。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阿嫦更厲害。”
盧皎月“嗯”
周行訓笑起來。
呼氣刺激的虛弱的氣管,讓他嗆咳了一下,盧皎月拍撫著幫忙順著氣,但周行訓卻像是說什么重大議題似的,語氣認真地又重復了一遍,“阿嫦最厲害了。”
他只是忽然想起來,好像是博州吧,應當是在博州。
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他看著身側人難得燦爛的笑意,恍惚地想輸給阿嫦的話,輸了也很高興。
輸了
也確實很高興。
月亮就在天上也很不錯。
追了這么久、他肯定是離阿嫦最近的那一個
想著,不由拉了拉身側人的手,“阿嫦,你不要傷心。”
頓了一下,又有點私心作祟,飛快地改口,“可以傷心一點點。”
他拿著食指和拇指比劃著,示意了一點點的距離。
人總是要死的。他這一生告別了太多太多的人,卻沒想到最后要阿嫦來告別他。
但逝去的人終究是逝去了,活著的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