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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哉。”
昏暗的,只透著一線光的居室內,點著燭光微弱的燈盞。我坐在輪椅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失落地喊他的名字。膝上蓋著一小塊毛絨毯子,秋天下雨的時候,我的膝蓋就會有鉆風般徹骨的疼痛,所以需要防風的布料遮擋起來。
我的聲音很微弱,幾乎像窗外刮過窗欞的風聲。丈夫卻能夠精確地捕捉到我話語里的情緒。
他適才從靜龕鍛煉術式回來,比起每天都無所事事的我,丈夫有著更加繁多的要事需要忙碌,此刻穿著一身白色的和服,站在窗戶旁,有著青年人抽條而昭麗的美感。
丈夫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瞥過地上碎裂的名器瓷片與破損的屏風,恍若未見,俯下身來,握住我的手,“怎么了嗎夢光。”
我感受到他寬大的手掌合握住我纖細的手指,婚后的第三年,我很顯著地察覺到了這種身邊的人按照與自己不同的節奏而產生的變化。我的身子不算健康,倒不如說是起居略微艱難,吃得也很少,無論是身高還是身形都幾乎和三年前沒什么變化。
丈夫依舊朝著更加匹配他禪院家繼承人的方式前進,他有著昳麗而俊美的面容,隨著年齡的增長,面容輪廓也朝著更加鋒利深邃的方向改變,我越來越像他的影子,因為我在這個家族的存在感愈發地低微了。
變化并不是體現在大人們言語間偶然提到的次數,而是侍女下仆日漸冷淡的態度和整個庭院透出來的距離感,我時常感到我被恭敬對待的方式并非是作為一個鮮活的人,而是一個空虛的頭銜。
明明我是為了不這么透明才現在卻總是覺得很孤獨。
“直哉。”我拉住丈夫的手,緩慢地抬起臉,露出清澈的眼眸來,問他“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都在家里,你上午沒有睡覺嗎起得很早。”年輕的繼承人,彎下身來,將下頷放在我置于膝蓋的手掌上,這個時候顯得很溫順,“不舒服”
“沒有,”我難過地低下眼睛,動了動嘴唇,還是抿住了,“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們不能夠一直一直地待在一起嗎。”
其實大部分時間,丈夫都和我待在一起。在這個冷淡的家族里,這是異常難見的,妻妾們都不太需要名為“陪伴”的東西,她們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更別提可以自由地睡上一整天這種閑逸的事。
但我很難接受居室里沒有人,只剩下風的聲音。我以為結婚以后,我會成為賢惠的妻子。做些操持家事、插花追劇,和孩子們一起開心地玩耍的事,但在我身上的有些變化,我卻并不太能夠控制,大部分時間,我都沉默寡言,安靜地待在房間里,在昏暗的燈光下半睡半醒,和下人們相處也沒有多和睦。
丈夫淺淺地抬眸,掃過角落里匍匐著伏身的侍女們,轉移回來時,語氣平和地道“我沒在的時候,她們沒能夠讓夢光開心嗎”
“沒有也沒什么差別,沒有人能夠永遠產生讓人開心的主意吧”我為難地道,指腹劃過丈夫下頷的輪廓線,“況且,有和沒有都沒有什么差別的我不太熟悉。”
我基本不和不熟悉的人交流。
丈夫擺擺手,摒卻旁側跪伏不敢出聲的侍女,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察覺到妻子近來情緒愈發地低落,他嘗試了很多種方式。譬如更換居室的女使,選取性格更加活潑或是截然不同柔順的仆人們,但無論是擁有怎樣樣貌與性情,多么地敦肅或圓滑的下人,都無法使妻子衷心地滿意。
婚后,她比起之前沉悶的樣子更加地尖銳了,從來不會對著外人展露出多余感情的她甚至會因為他們而發脾氣。
當少主的夫人沉著臉,坐在輪椅上,居高臨下地望過來時,仆人們都感到由衷地畏懼與恐懼,當她用平穩的聲調叫他們都滾出去時,窗外的鳥雀都因為這份濃郁的嫌惡驅使噤聲。
所以有時候,為了避免惹她不開心,他會特別地吩咐下去夫人面前不能夠說什么、不喜歡什么的事情都不要提,如果讓她生氣難過,就要做好離開這里的準備。
唯有他回來時妻子才會綻放出與婚前無二的開朗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