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例外,若是在戰場上受到的傷勢太重那就可以申請提前退伍。孫獨眼就是在戰場上被吐蕃人一刀劈在了臉上,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還是瞎了只眼,那個只剩下一條胳膊的漢子名叫李壯,也是在戰場上丟了這胳膊退伍回來。
按照大唐制度,對于這些退伍回來的老兵應當按照軍功給他們分土地和財產。
只是制度歸制度,執行歸執行,這批軍漢已經在長安待了一年了,卻連一個銅板都沒能拿到手。官府也不說不給,也不說什么時候給,就只讓他們等著。熬來熬去,在老家還有田地的那些人都已經被熬回了故鄉,留在長安的這些則是家里沒有土地的那批人。
本來指望著能分到些土地回家種地,可現在獎賞遙遙無期,也就只能在長安城內待著,最起碼長安還好打零工。
“我倒是能等得起,可我家老娘生了病,得喝藥,我這兜里空空實在是拿不出錢來給老娘抓藥啊。”孫獨眼滿肚子的委屈隨著兩碗濁酒下肚嘰里咕嚕往外冒。
他何嘗不知道民不與官斗,朝廷要是鐵了心不給他錢,他一個狗屁大小的小民難道還能逼著朝廷給他錢嗎。
可他實在是沒別的路子了,他瞎了只眼,也不識字,平日靠著給人扛貨為生,養活自己倒也足夠了。奈何他家中還有老娘,上個月老娘生了場病,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大夫說要是想治好,少說也得要一貫錢,他一個老瞎子上哪去弄一貫錢給老娘治病
“哎,那是生我的親阿娘,我再沒良心也不能干等著她死啊。”孫獨眼說著說著,滿肚子的心酸一下涌了上來。
陳國生沒有說什么,只是又給孫獨眼倒了滿滿一碗酒。
孫獨眼蒲扇大的手端起酒碗,將碗中的濁酒一飲而盡。
他咂咂嘴,看向了陳國生“這些腌臜事,說出來倒是臟了您的耳朵。”
“老頭子我年輕的時候也當過兵哩,這樣的事哪能叫腌臜。”陳國生拍拍孫獨眼的手,將腰間的腰袋摘了下來,把里面的銅錢都倒在了面前破破爛爛的木桌上。
一小堆錢幣約莫有個二百大錢,陳國生將大錢攏成一堆,推到孫獨眼面前。
孫獨眼仿佛被針扎了一樣悲愴哀嚎一聲,一行熱淚從完好的那只眼睛里往下滾。
他說在戰場上丟了只眼睛的時候沒哭,他說自己的老娘躺在病床上站不起來的時候沒哭,他說自己去縣衙討要退伍費被趕出來的時候沒哭。
現在有人把錢遞給他,孫獨眼卻哭了。
孫獨眼嗚嗚地哭“我不該收這個錢啊我沒給你干過活,怎么能要你的錢呢可我老娘是真需要這些錢救命”
他這輩子沒干過什么虧心事,從軍二十年還瞎了只眼睛,所以孫獨眼去找朝廷要錢理直氣壯,那是他該得的報酬。
可陳國生不欠他的,他也沒給陳國生干過一天的活,自己卻收了他這么大一筆錢,這讓孫獨眼無端生出一股慚愧來。
陳國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口口聲聲說不義之財不能取的士大夫們,用盡了手段讓天下的錢都跑進他們的錢庫,甚至連孫獨眼、陳壯這等人的賣命錢都要私吞,中飽私囊。
孫獨眼這樣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實人,卻只因為無端受用了旁人的丁點恩惠,便愧疚萬分。
這世道,老實人真是活該被欺負。
陳國生攏了攏袖子,站起身呼了口氣“你也不用謝我,這些錢都是我家中晚輩給我的錢,也不是我自己賺的。”
“我能否知曉恩人的名諱”孫獨眼哽咽道。
“這是她應當做的事,你不必謝她。”陳國生搖了搖頭。
撫恤將士,這不單單是李長安應盡之責,也是整個大唐從皇帝到最普通的平民百姓人人都需要負擔的責任。
保家衛國的將士卻連給親娘抓藥的錢都沒有,這是大唐朝廷從上到下所有人的羞恥。
“你若真想謝她,日后自然有機會。”
陳國生扔下這句話后,便離開了酒肆,留下酒肆中的這些酒客摸不著頭腦。
日后還有機會這是什么意思
陳國生離開酒肆后,便徑直回到了壽安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