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蓋在身上,比他那床沒有棉花的薄被更暖和。
李泌看著頭頂的木梁,忽然苦笑了一聲。
他以為自小修道應當十分有定力,所有長輩也都夸他不驕不躁必成大器,可今日李泌忽然發現他其實沒什么定力。
那一袋糧食遞出去的時候,李泌覺得自己肚子里泛著酸氣,心疼得滴血,他不想把糧食交出去,他只想把糧食吃進肚子里。
可分明在家中他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家中大事,從他十五歲起他的父親就全部交由他決斷了。
原來家族利益和餓肚子這么不同,李泌翻了個身,將手掌壓在肚子下面,這樣才能讓他空空如也的胃不至于太難受,他一日只能吃一碗粥,這樣才能挨到開春。
每到這個時候,李泌總會想要不然干脆不按照李長安的建議算了。他有很多種辦法能讓自己吃飽,給縣中官員做幕僚,經商倒賣貨物,他還會醫術,可以當大夫,甚至就跟一開始一樣找幾個店鋪當賬房,或者他自幼習武
李泌被他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打消了這個想法,俠以武犯禁,他學武不是為了欺壓百姓。
人餓了,真是什么能吃飽肚子的法子都敢想。
李泌坐起身,嘆息一聲,最終還是打消了他想要另尋出路的想法。罪都受了,就干脆受完得了,他一開始做賬房,日子過得不錯,還是偶然一日才想明白,賬房是讀書人,不算真的“民”,李泌于是才置辦了田地,老老實實當一個真的“民”。
“百姓苦”李泌站起身,一邊感慨著一邊從一側木柜中端出一碗已經涼透了的稀飯,又取了幾根柴火,點燃,將粥溫熱,狼吞虎咽三口吃完了粥,一直叫囂著的胃才平靜下來。
吃完了飯,李泌又躺回了稻草堆中。如今他才明白百姓為何不趁著冬日沒有農活去做些手工活多賺些錢了,實在是在吃不飽飯的情況下想要順利過冬,只能吃完飯就躺在草堆里一動不動減少力氣消耗。
李泌躺在草堆中,他在思考。
如果他是博州刺史,他要怎么做才能將因天災而引起的損失降到最低,該怎么做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
李泌又想到了李長安,若是李長安做博州刺史,她會如何做呢
面對天災,李長安能有辦法嗎
李泌知道一點李長安的消息,他知道李長安去了洛陽,李泌的好友蕭嘉是蘭陵蕭氏蕭嵩的幼子,他曾提過一嘴壽安公主在伊川縣。
他知道今歲洛水決口,洛陽也發了水災,而伊川縣就挨著洛水,受災應當最重。
如今的伊川縣百姓也只能像清平縣百姓一樣躺在稻草上挨餓受凍嗎也會凍死數十人嗎
就這么想著,夜色漸漸深了,李泌正欲入眠,卻忽然聽見了屋外的腳步聲。
李泌瞬間清醒了,他右手伸進懷中,按住了匕首。
這就要入夜了,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尋他
一瞬間,李泌想到了清平縣近來發生的那幾樁偷盜、搶劫案件,民生蕭條,治安就不好,一向如此。
“李三水可在家”一道故意壓低了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李泌的化名依然是李三水,李泌去一“必”,便成了李三水。
這個聲音李泌很熟悉,李泌將懷中的匕首藏至右手袖中,走到門邊,低聲道“陳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