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成排的墓碑往里走。
走到最靠里的墓碑前,發現墓碑前立著捧向日葵。
七朵,捆在透明的包裝里。
路嘉洋下意識出聲問江元洲“你舅舅回國了”
江元洲搖頭,他明白過來路嘉洋意思,輕聲解釋“舅舅不會送花。”
路嘉洋一怔,脫口而出“我每年來都會看見一捧向日葵。”
因為第一年來時剛好碰見江元洲舅舅,而那捧向日葵當時就在男人腳邊。
因此后來幾年再看見,路嘉洋便一直默認是江元洲舅舅放下的。
江元洲垂眸看著那束被雨打濕的向日葵,許久,一言不發地抬眸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溫柔。
是江和雅二十多歲時,最好的時候。
江元洲的樣貌幾乎全遺傳自江和雅。
尤其是眼睛。
江和雅和江元洲都生著一雙及其漂亮且靈動的眼睛。
只是江和雅那雙眼里多是嫻靜、溫柔、甚至含著幾分楚楚可憐,而江元洲卻截然不同。
江元洲那雙漂亮的眸多數時候都是漠然的。
即使面對路嘉洋時生起波瀾,那浮動的水波下仍是不可輕易撼動的浩海。
他與江和雅生著相似的容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內里。
雨水滴滴答答砸在傘面。
路嘉洋抬眸,看眼前垂著眸安靜注視墓碑的少年。
樹影浮動,他又想起三年前那個夏天。
海市的夏天總是不太熱的,何況那時不過六月。
可后來路嘉洋每每回想,想起的都是因奔跑而淋漓的大汗和見到江元洲時如何都抑制不住的喘息。
那天是路嘉洋高考結束后回學校算分的日子。
那天的江元洲還坐在學校上課。
那天路泓慷和沈曉筠恰好都公司有事,沒能像平時一樣準時下班。
在學校里算完分,跟著大部隊唱了一下午歌,又去到定好的場地燒烤。
一切結束返回學校,已經是夜里七點多。
沈曉筠打來電話時,班主任正欣慰地拍著路嘉洋肩膀,并叮囑如果有招生辦提前給路嘉洋打電話,一定要及時告知。
路嘉洋笑著應好接起電話,聽見沈曉筠少有的嚴肅聲音“洋洋,你在家附近嗎”
路嘉洋意識到有事,跟班主任簡單打了聲招呼,便走到無人的地方應聲“在學校,怎么了”
“你來趟警局吧,我和你爸還有小洲都在警局,你江阿姨出事了。”
路嘉洋腦子“嗡”一聲響。
后面的所有畫面、聲音全部切成顛倒的碎片,揉進他奔跑的喘息中。
他那天是騎車去的學校。
后來那輛自行車等了一星期才被他騎回。
那天夜里萬里無云。
海市的夜空星星點點。
路嘉洋在近乎絕氣的奔跑中想起一些事情。
他想起陪伴著江元洲長大的最初幾年,他在稍微的成熟與懂事后,意識到江元洲與普通小孩其實不太一樣這件事。
江元洲不懂笑,也不懂哭。
笑這件事,在兩人相伴后多年,江元洲稍微學會了一點。
他會在很偶爾的瞬間,不是因為路嘉洋撓他癢癢,而是因為路嘉洋在看著他笑,而輕輕地,也跟著露出一抹笑。
可哭這件事。
時至今日,時至江元洲十八歲,路嘉洋都從未見江元洲因生病外的非生理性痛苦掉過眼淚。
那天也是。
那天夜里路嘉洋奔跑進警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過道長椅上,垂著頭的瘦弱少年。
少年穿著學校的校服。
白底藍邊。
寬大的短袖空蕩蕩的,仿佛那長衣下只有一具白骨。
路嘉洋跑近,緩不下呼吸,浮動著胸膛喊“小洲”
少年抬頭,一張臉不見絲毫血色。
路嘉洋站在他面前,大喘著氣少有地說不出話。
少年便這么仰頭看著他,許久,嘴唇輕碰。
他喊,哥。
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江元洲沒有哭。
他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