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枝宜好像知道了這一次段景卿不會回來。
他只能去紐約,只能暫且告別南方海濱湛藍廣闊的天空,再去瞧一眼深冬的曼哈頓被高樓擠成一線的灰敗。
“想的。”
他說著又去牽段元棋的手,將對方從層疊的被褥中解救出來,貌似深情地凝視著。
后者仍舊不說話,但他清楚地知道季枝宜正在想些什么。
這就是他區別于宋憑的地方,一張相似的臉,以及無數的,宋憑不可能給予的機會。
翌日清晨,季枝宜的生物鐘讓他守時地在沒有鈴響的情況下醒來。
他在尚未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往身邊一瞥,恍惚還以為自己回到了許久之前,段景卿哄累了,正安穩地陪在他身邊。
這樣的認知霎時帶來驚喜,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瞬落空后的清明。
季枝宜很快恢復了平靜,坐在段元棋的床上發了會兒呆,繼而拾起衣褲,躡手躡腳離開了對方的房間。
客房的門虛掩著,幽弱地從屋內溢出些微亮的晨光。
季枝宜在經過時不自覺地將視線探進去,做賊似的,試圖找尋宋憑的身影。
他并不希望對方真正意識到自己與段元棋幾近越界的關系,那應當不會長久,也不該在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心里留下什么無端的影射。
細小的塵埃在一束金色的光芒里飄得很輕,從房間的窗邊斜越,跨過床鋪,而后掉到走廊沒有開燈的角落里。
它們聚成一道顯眼的亮色,抹在棕色調的地磚上,畫出太陽似的一個圓。
季枝宜跟著它往房里看,宋憑卻沒有出現在那張挨著窗的床上。
他心虛地在門外多停留了幾秒,扶住門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瞧瞧。
“哥哥”
正在他決心放棄之際,宋憑的聲音驀地從身后傳了出來。
季枝宜被驚得一怔,遲遲地回眸,對方便站在客廳與走廊的轉角處,頗為好奇地望著他。
“哥哥起得好早啊,我剛剛在餐廳都沒有看見你。”
宋憑的話語實際上沒有任何的暗指,然而到了季枝宜的耳朵里,卻因過分的警覺而將其當成了一次質詢。
他匆忙為自己假想的命題編造出借口,下意識攥緊了手里的東西,小聲解釋到“我去叫小元起床。”
宋憑沒有說話,視線被季枝宜莫名其妙的緊張引向了對方手中的衣物。
他無聲地將目光掃過,末了定格在一條垂落的發帶上,悄然皺起了眉。
“這個月底我過生日,哥哥可以來嗎”
季枝宜為宋憑同語調不相稱的表情往回退了半步,無意間便讓那些衣服撞進了角落的光束里。
它們像是霎時成為了被標注出來的重點,奪走后者全部的注意,甚至沒再仔細去聽季枝宜的回答,獨獨只盯著從對方的指縫里流出的褶皺。
“可以的,到時候你讓小元跟我說一聲就好。”
季枝宜答完,匆匆忙忙從走廊里躲開了。
他在經過宋憑時心虛地低下了頭,回避掉對方跟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當作看不見一般,徑直走進了房間。
緊繃的精神并未立刻歸于平靜,季枝宜心有余悸地進行了幾次深呼吸,稍后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拎著昨天換下的衣物。
他后知后覺地將它們舉到眼前,看那條發帶搖搖晃晃地垂在緞面的襯衫邊上,跟著他的呼吸,微不可查地晃動。
理智告訴季枝宜,宋憑一定也注意到了這點。
可他更愿意自我欺騙,努力地嘗試安慰自己,用宋憑在最后的沉默去說服,那就是對無關事物的忽視。
這么想著,季枝宜丟下那些衣服走進了一旁的衣帽間。
他隨手拿了一件薄毛衣,走到鏡前準備將前夜的睡衣換下,才剛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先前的暗示卻驟然被打破,變成一道更為明確的指向。
季枝宜的身上甚至還穿著一件不合身的t恤,晃悠悠遮住腿根,又在寬松的領口露出大片被揉紅的皮膚。
那是段元棋的衣服,也是段元棋的惡劣。
宋憑一定看見了,宋憑一定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