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演奏者同樣是留學生,柔軟的黑發剛過眉梢,風一吹便些微揚起來,露出青年平展的額角。
宋憑買了飲料,兩杯拿在手里,剩下一杯夾在衛衣和臂彎的中央。
或許是怕他不小心灑了,青年從琴邊站了起來,繞開一旁零星圍坐的觀眾,不疾不徐來到了他面前。
那雙原本落在琴鍵上的手此刻卻停在了宋憑眼中,修長清瘦,透露出一種并不孱弱的優雅。
“我幫你一起拿吧。”
青年并非問詢,而是直白明了的知會。
他說罷便將宋憑懷中那杯飲料抽了出去,用指腹握著杯口,稍后又換到掌心。
“謝謝,麻煩你了。”
“沒事的。”
宋憑有些不好意思接話,身邊的青年過分清貴了,舉手投足都展現出極致的,由金錢澆灌出的斯文與妥帖。
他少有地為一個陌生人而啞然,怯怯走在半步之前,只敢看鋪滿月光的沙灘上,細白砂礫拼湊出的纖長而舒展的影子。
“你朋友不來幫你拿嗎”
季枝宜與段元棋所在的位置太遠,哪怕潮汐帶來的聲響已經代替了餐廳旁的喧鬧,那把遮陽傘卻仍舊只是渺渺一個小點,被月色照亮,成為白沙間拖長的一處暗色。
宋憑隨著對方的提問抬起眼,怏怏不樂地朝來處望去,心底像是有一個聲音隱約預示了結果,在他真正看清季枝宜正伏在段元棋身前時惡劣地將心跳都攪亂了。
他一瞬間停下腳步,無知無措地怔立在原地,被推上岸的浪花沒過腳踝,帶走些許流沙,又翻起更多的冰涼海潮。
段元棋的手就搭在季枝宜的腰間,骨節稍稍地曲著,在后者的襯衣上攥出起伏分明的褶皺。
宋憑眼看季枝宜乖馴地靠過去,紅潤的唇瓣輕抿著將段元棋的吊墜銜起,調情一般,在不久以后讓它墜回了后者的胸口。
玻璃杯里的冰塊一點點融化了,在杯壁上凝成水滴,順著宋憑的指縫掉下去。
他根本察覺不到冷,凍紅的掌心甚至漸漸發燙,灼傷似的開始產生虛幻的痛覺。
宋憑原本應當不甘心,此刻卻只有委屈,根本說不出是在委屈季枝宜的不公,還是段元棋占盡先機。
他強忍著把嘴癟了起來,站在陌生的青年身邊,好不容易才沒有像小朋友一樣為這么幼稚的事情掉眼淚。
那兩杯飲料沉得耗盡了他的力氣,害他只好匆忙背過身,坐到地上,將買給段元棋和季枝宜的飲料倒翻在了沙灘上。
“那里有你喜歡的人”
青年的嗓音格外明亮,即便刻意放輕了,夾雜在不止息的海風里,也依然春泉似的澄澈。
宋憑知道自己表現得不太得體,可十七歲的少年哪里控制得住這樣的情緒,因而只得一邊羞怯,一邊悶悶地繼續傷心。
他以為青年會離開,至少也會因此感到不耐煩,可對方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安靜地陪他看起了海平線上的星星。
宋憑拘謹地用余光打量了會兒對方的表情。
半晌,實在是忍不下去,終于可憐巴巴地問到“我可以哭一會兒嗎我有點想哭。”
“啊。”青年稍顯驚訝地愣了半拍,很快又溫和地笑起來,悄聲答到“可以的,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對方仿佛天生便懂得該如何安慰這個年齡的孩子,宋憑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他便先一步揉了揉后者的腦袋,從容妥帖地對宋憑張開了懷抱。
“我還以為只是來幫你送一趟飲料。”
“抱歉。”
宋憑窩在青年的懷里掉眼淚,哭夠了便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一下一下地往回吸氣。
對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要比那股環繞著季枝宜的香氣更冷淡一些,捉摸不定地忽隱忽現。
他見宋憑平靜下來,于是將手中那杯沒被灑掉的飲料遞到了少年眼前,仍舊閑適地笑著,溫聲說到“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我在這里彈了好多年的琴,難得才會碰到這樣出乎意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