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到來之際,季枝宜終于忙完了實驗室的工作,只剩下些書面上的內容要處理。
他因而把時間更多地安排在了圖書館與家中,在每個午后等一道熟悉的開門聲。
這天校車將段元棋送回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餐廳的窗戶旁看前院一朵新開的花。
勞德代爾堡的冬天不像江城那樣冷,偶爾氣溫一回升,春夏的花朵便會錯意地在冬季綻放。
段元棋從車里跳下來,臨進門前還回頭朝馬路的方向說了句什么,他的眉眼笑得十分舒展,像是有什么話題沒講完,意猶未盡地在之后仍動了幾下嘴唇。
季枝宜托著臉在玻璃后觀察,視線隨著停靠牌的收回一同移至校車的方向。
宋憑干凈朝氣的五官就在這時從透亮的車窗內映出來,同樣發現了他一般,彎彎拱起眼,爽朗地朝著馬路這頭揮了揮手。
事實上,季枝宜并不明白這樣年少的,起伏不定的友誼。
或許對于學校里的其他人來說,昨日的別扭過完一夜就會被淡忘,隨意某個新話題就能讓兩人的關系回到尋常。
可季枝宜只經歷過對段景卿小心翼翼的喜歡,根本就不曾接觸任何能夠被稱作友誼的情感。
他于是不算確定地學著宋憑的樣子在玻璃窗這頭抬起了手,于段元棋開門的剎那,輕輕朝著對方的方向揮動了一下。
再見。
這回季枝宜肯定了,宋憑望著的確實是屋檐下的自己。
“小元。”
段元棋背著球包進門,身上穿的是一件長袖襯衣,以及搭調的米白色針織背心。
學校對除比賽外一切活動時間的衣著其實并沒有太嚴格的規定,奈何當天有教區主教到訪。
為了選修課的表現分,段元棋到底還是把衛衣換成了老宅的相片里,與十八歲的段景卿更為相似的衣著。
季枝宜因宋憑的表現反復打量段元棋,后者不怎么高興地以為對方正試圖在自己身上找一些屬于他人的影子,于是將球包往桌邊一放,迫不及待便將身上的背心脫了下來。
“不冷嗎”
季枝宜上前,用手背貼了貼段元棋的脖頸。
“熱。”
段元棋有意回避一切讓季枝宜想起段景卿的可能。
而實際上,在段家老宅里那短短一年,季枝宜根本就不敢隨意離開被劃定好的區域。
他繞著客房與連通的那一小片花園打轉,阿姨叫他下去吃飯,他才會穿過走廊,怯生生瞥一眼正踏在不同的臺階上的小少爺。
季枝宜對于年少的段景卿的印象更多來自于段家夫婦平日的閑談,以及對方在他十八歲之前,為他講過的那些睡前故事。
由古老莊園改建的私校,爬滿紅墻的壁花,斜坡盡頭更替的日月,以及冬夜溫暖的宿舍樓內,圍聚在休息室壁爐前探討詩歌的少年們。
季枝宜漸漸認識到段元棋與段景卿的不同。
血緣、皮囊、說話的語調,這些或許在最初給過他能夠替代的幻覺。
然而夏秋轉眼逝去,季節的輪換改變的不只有溫度,還有季枝宜一廂情愿的,對段元棋的妄念。
他不否認自己試想過習慣能讓對方變成另一個人,甚至悄無聲息地將為段元棋準備的一切都替換成了段景卿的喜好。
可是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累加成一星期,一個月,新的季節,乃至即將迎來新一年。
季枝宜發覺段元棋非但沒有成為他想象中的樣子,倒是反將一軍般,在他心里同段景卿劃出了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
季枝宜有時懷疑自己的本心,刻意地將對方當作段景卿去看待。
但那些自我欺騙隨著兩人的熟稔愈發迅速地被拆穿,將季枝宜的執念變得茫然,好像陽光下看得見抓不住的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