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固安的這一路上,遇到無數衣衫襤褸的乞丐,有的面黃肌瘦,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有的拖家帶口,依偎在一起取暖。有的為活下去賣兒賣女甚至賣自個兒。還有的身強力壯,身上還穿著破破爛爛的號衣,凍死餓死卻沒地方埋的尸體也是隨處可見。
論戰禍,揚州經歷過,上海正在經歷,但無論揚州還是上海都沒這么多乞丐,而且這是在天子腳下,這是京畿之地!
此情此景,讓韓秀峰的心情格外凝重,不由地想要是其它地方也都這樣,這江山皇上還能坐多久。
王千里一樣沒想到天子腳下竟餓殍遍野,中午打尖的時候忍不住叫上吉大吉二去問了問,不問不曉得,一問心情更沉重,原來那些成群結隊涌向京城卻進不了城的百姓,有漢人一樣有滿人,不只是來自直隸各州府,最遠的竟來自山東、河南。至于那些穿號衣號褂的,說出去讓人不敢相信,竟全是本該在靜海甚至兩江平亂的逃兵。
眾人嘴上雖然都沒說什么,心里卻不約而同地想,百姓要是沒飯吃沒活路就會造反,但想安置這些百姓又談何容易。畢竟直隸攏共就那么多田地,并且大多是旗地,滿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何況漢人。
趕到固安縣城南關的永定河道衙門已是黃昏,衙署果然很大很氣派,門口一個大校場,西邊也是一片大校場,遠遠地便能看到前衙院子里豎著的大旗桿。
蘇覺明拿上韓秀峰的名帖跑去跟門子通報。
韓秀峰鉆出馬車整了整官服,正準備讓迎上來的大頭和陳虎等人稍候,一個長隨模樣的人和蘇覺明從儀門里跑了出來,一見著他便打了個千:“小的見過韓老爺,我家老爺恭候韓老爺多時了,韓老爺里面請!”
“吳大人在衙署?”
“回韓老爺,不但我家老爺在,北岸廳石老爺也在。”
“這么巧啊。”韓秀峰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眾人,便在長隨的陪同下往里走去。
繞過儀門是道署的大門,一邊守著一個皂隸,左邊還擱了一個木架子,架子上是一面百姓們前來鳴冤時用的大鼓。跨過門檻走進院子又是一道儀門,繞過儀門一個地面用青磚鋪的大院子映入眼簾。
院子中央豎著旗桿,東西兩側是兩排公房,加起來有二十多間,每間房門口都掛著布簾子,書吏們捧著公文進進出出,看上去甚是忙碌。
大堂門口有皂隸把手,但韓秀峰并沒有去大頭,而是跟著長隨從側門直奔二堂,沒想到剛穿過一個小花園走進二堂的正廳,就見一位看上去有些眼熟身上卻臟兮兮的長者,正站在門邊笑瞇瞇地看著他。
韓秀峰一眼就認出眼前這位便是段大人的同年石贊清,雖說長幼有序,但現在不但穿著官服而且跟對方是同品,不敢也不能執晚輩之禮拜見,而是拱手道:“秀峰見過石同知,京城一別竟已有三年,石同知風采依舊,只是不曉得石同知還記不記得秀峰。”
“記得,記得,”石贊清拱手回了一禮,側身笑道:“只是沒想到能在此相見,更沒想到當年的重慶會館首事,竟搖身一變為正五品同知,竟與我成了同僚。”
“次臬兄,你認得韓老弟?”吳廷棟下意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