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么大年紀了,要是啥子名聲,來來來,先用茶。”
“茶待會兒再喝,你先把字給我。”
“你不是說不是你寫的嗎?”
“先拿來,讓我仔細瞧瞧。”
……
外面那瑯瑯的書聲,天井里四溢的茶香,面對著昔日的同窗玩伴,歲月帶不走的是鯉石學舍綿延不絕的人間煙火和舊時的記憶,無論是茶還是壺,都是老味道。
時隔幾十年故地重游,段大章感慨萬千,詩興大發,在孫舉人和孫五爺的力勸下一連作了三首詩,留下了三幅墨寶。
作完詩,寫好字,開始吃酒,邊吃邊敘舊。
聊了一會兒仍在京城做御史的黃鐘音,同樣是舉人出身并且在城里東川書院執教的孫五爺好奇地問:“倬云,聽人說段吉慶的乘龍快婿韓秀峰跟你關系不一般,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的確有些關系,但一定沒外頭傳得那么夸張。”段大章放下酒杯,笑看著他問:“老五,你和大哥是大隱隱于市,平日里跟閑云野鶴般自在,怎會問起這些。”
“我倒是不想問,可前段時間書院的那些娃幾乎全被崔煥章和楊吏清蠱惑去商辦啥子團練。不好好用功,凈搞這些歪門邪道,你說我能不急?”
“聽說龔瑛也沒閑著,也在跟著摻和。”孫舉人忍不住笑道。
龔瑛是道光二十年進士,金榜題名之后沒館選上翰林院庶吉士,覺得分發去六部學習行走沒啥前途干脆回鄉了。前些年跟顧忠政走得很近,又是倡修縣志,又是倡修府志,京城的重慶會館翻修缺銀子,龔瑛當年也幫著籌過款出過力。
想到顧忠政死了之后龔瑛便成了巴縣士紳之首,崔煥章和楊吏清等巴縣的舉人、秀才和監生不管想做什么,自然要請龔瑛那位在鄉進士幫著牽頭,段大章不禁嘆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啊!”
“倬云,他們有沒有去找過你?”孫五爺好奇地問。
“沒有,再說就算去找我也沒用,畢竟我現而今又不是巴縣人。”
“可據我所知朝廷是讓你那位內侄回鄉幫辦重慶府各州縣團練的,你雖不是巴縣人,但江北廳一樣在重慶府治下!”
去年臘月和今年正月里,崔煥章和楊吏清等人鬧得實在是太不像樣。川東道曹澍鐘和巴縣正堂祥慶一直在隱忍,而重慶知府杜興遠態度曖昧,未嘗沒有坐收漁人之利的意思。
段大章不想摻和這些爭權奪利之事,更不想因為這些破事被人彈劾,不但閉門謝客,而且把不安生的兒子關在家里不許出門,見孫家兄弟竟提起這事,禁不住問:“現在啥情形,他們還在折騰嗎?”
“早偃旗息鼓了。”
“偃旗息鼓了?”
“他們之所以敢鬧就是仗著你那位內侄即將奉旨回鄉幫辦團練,不然師出無名。結果你那位內侄直到今天也沒回來。有傳言說‘奪情’了,皇上命你那位內侄回京在任守制。有傳言說朝廷十有**是要查辦哪個地方的大員,又擔心打草驚蛇,就讓你那位‘小軍機’內侄以回鄉丁憂同時幫辦團練為名出京,事實上沒回來而是去辦差了。”
孫五爺在城里執教,消息最靈通,吃了幾口菜,又笑道:“還有人說你那位內侄是靠軍功做上‘小軍機’,不然皇上也不會賜巴圖魯勇號,說你那位內侄在回鄉的半路上被皇上調別的地方去平亂了。總之,崔煥章和楊吏清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可等到現在也沒等著東風,自然也就折騰不下去了。”
段大章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說:“志行他爹是去年十月中旬去世的,段吉慶是托‘日升昌’幫著給志行捎的家信,這信在路上走得再慢一個半月也等到,也就是說志行最遲也能在臘月初收到家信,按例一收著家信就得開籍回籍丁憂。奔喪不是別的事,路再不好走兩個月也能到家,可今天都已經三月初六了,他還沒到家,想想是有些奇怪。”
“這么說你那位內侄真可能不回來了?”
“就算不回來也得給家里捎封信,可到今天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估摸著應該是因為啥事在路上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