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到會館后頭的公館,只見任鈺兒正站在院子里的玻璃暖棚里,戴著手套,拿著一把剪刀,照著洋人畫冊里的圖樣,剪花插花。
這是女塾的課程之一,蘇覺明并不覺得奇怪,跟站在一邊的周興遠拱拱手,隨即小心翼翼地問:“任小姐,聽念家說京里來信兒了?”
“來信兒了,”任鈺兒放下剪刀,回頭道:“王先生在信里攏共說了三件事,兩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這腔調也是跟洋人學習的,蘇覺明早見怪不怪,禁不住笑道:“您還是先說壞消息吧。”
“壞消息其實我們早曉得了,就是香港英軍攻打廣州的事,王先生讓我們趕緊打探清楚英吉利究竟會不會從本土調兵,趕緊打探法蘭西和美利堅的動向,并留意上海這邊洋人的動靜。”
任鈺兒走到石桌邊,端起連兒剛煮好的咖啡抿了一口,用手絹輕輕擦了擦嘴角,接著道:“好消息是我四哥在湖北打了個大勝仗,皇上不但擢升我四哥為太仆寺少卿,命我四哥即刻回京上任,還命我四哥仍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
蘇覺明心想這真是個好消息,不禁笑道:“太好了,我就曉得四爺早晚會回京,早晚會高升!”
周興遠也感嘆道:“太仆寺少卿雖不是小九卿,但一樣是卿貳官。四爺都已經做清貴無比的四品京堂,皇上還命四爺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可見四爺圣眷有多恩隆!”
“我四哥雖做上了四品京堂,雖又做上了‘小軍機’,可我估摸著眼紅的人一定不會少,他這官能不能做穩,咱們雖幫不上大忙,但也能幫著出點力,所以上海這邊差事不能松懈。”
“小姐說得是,小姐放心,我一定會悉心打探的。”
“嗯。”任鈺兒微微點點頭,隨即笑看著周興遠道:“再就是周先生您不用再為絲厘局的事擔心了,王先生說藍蔚雯光曉得彈劾別人,也不想想他自個兒的屁股干不干凈。他這道臺做不了幾天,新任道臺姓湯,名云松,道光二十年進士,不但跟吉云飛吉老爺是翰林院的同僚,跟卓中堂的公子卓橒和巴縣的龔瑛龔老爺乃同年。
卓橒卓大人現而今已官居兵部右侍郎,得知湯云松要外放蘇松太道,還曾跟吉老爺一起在重慶會館擺酒祝湯云松高升。文大人和王先生不但應邀赴宴,開席前還拉著他一起去會館的鄉賢祠拜祭過向帥畫像和靈位,然后私下里跟他說了下絲茶局的事。”
周興遠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不禁嘆道:“朝中有人跟沒人就是不一樣,要不是文大人和王先生關照,我周興遠真會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
“文大人官運是亨通,可要不是我四哥,他能有今日?”任鈺兒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說:“至于您的事,湯云松也是看卓大人和吉老爺的面子,說到底是看我四哥的面子,他跟文大人可沒什么交情。”
“是是是,小姐說得是,說到底還是得靠四爺!”
“周先生,我就是這么一說,您大可不必一口一個四爺。您跟我四哥是什么交情,說起來我都得喊您一聲兄長。”
今時不同往日,周興遠可不敢跟眼前這位連蘇州知府薛煥都以禮相待,連上海道藍蔚雯都不敢招惹的姑奶奶稱兄道妹,急忙拱手道:“小姐真會說笑,興遠乃戴罪之身,可不敢跟四爺稱兄道弟,不然真成不懂規矩了。”
“您總是這么客氣,都說了是自個兒人,為何搞這么生分。”
任鈺兒微微一蹲,道了個萬福。
周興遠豈敢受此大禮,急忙躬身回禮。
蘇覺明正暗暗嘀咕任鈺兒到底是念過書的,不但念過圣賢書還念洋人的書,變得越來越精明,越來越厲害,甚至變得都不像一個女子,竟敲打起舉人出身的周興遠。正尋思四爺要是曉得一定會刮目相看,周興遠突然道:“任小姐,興遠這次在金壇軍中,聽張玉良他們說長毛這幾個月的仗打得有些蹊蹺。”
任鈺兒雖然只對洋人的動向感興趣,但還是笑問道:“怎么個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