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是三種顏色構成的潔白,橙紅和冰藍。白色的巖石讓我想起回望的面龐。橙紅的大地讓我想起耀眼的長發。而湖水的藍色流淌在這兩種顏色當中,讓我想起一個沒有盡頭的夏天。那一刻我感到由衷的喜悅,因為能看見這片夢幻般的藍色。
“這小小的邂逅讓我想起了我的愛人。”他輕描淡寫地總結說,“在這荒蕪的世界里,能撫育出如此獨特,如此有生命力的存在。因此,我愿意相信奇跡是存在的。”
他這一番話好像不是出現在某個旅行者的火邊夜談,而是盛裝在某個華麗的講堂里、說給獨一無二的某人聽一樣。在過去的若干年里,當我陷入愛慕的情緒,想要向對方表達的時候,還會古怪地回想起這番話。
鄧肯先生卻很平靜。他簡單地回答道“沒有盡頭的夏天是不存在的。”
“別這么肯定,也許會存在奇跡呢”陌生人說,目光落在地面上的棋盤上,他拿起一個帶著翅膀的棋子,放在地圖中部的平原上。“我們討論過莎士比亞,記得嗎他提起過這個,唯有你如永恒的夏日常新,秀雅風姿亦毫發無損”
“死神也無緣將你幽禁,你將永存于不朽詩篇。”鄧肯先生接過話說,“那不是關于不朽的魔法,那是藝術,還有愛。”
當他這么說時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快樂拂過他的面龐,照亮了他的藍色眼睛。但那光亮像晃動的火光一樣轉瞬即逝了。他拿起另一個棋子,放在陌生人的對面,那個長牙的棋子無情地把對方會飛的棋子碾碎了。
兩個人開始下棋,穿插著一些似乎很瑣碎的交談。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情在我的記憶中十分模糊,好像在某一刻我受到了撞擊,又或者中了某種消除記憶的魔法。我記不起兩位陌生人具體的樣子,又或者他們進行了什么樣的談話。在此刻,當我竭盡全力地搜索那些暗淡的記憶時,我只記得忽然之間,所有探險者都伏下身子,在火堆前抱著頭尖叫。我記得看到姐姐驚恐地跑向我,然后又木然地停住腳步。
當我再次產生記憶時。我看見兩位陌生人仍然對坐在篝火前,沙子構建的地圖仍然保持著原樣,周圍的巖石卻布滿深入地表的裂痕,好像誰釋放了憤怒的雷霆,又被截留在方寸之內。我傻乎乎地盯著他們。金發的陌生人轉過頭來看我。
“混血。”他說,一種略帶興味的語氣,比威脅和輕蔑更讓我感到本能的恐懼,“在魔法抗性上會更強一些嗎”
他向我伸出手來,鄧肯先生攔住了。他站起身來,把我推到身后。
“到此為止。”他說,“你不能說服我,就像我不能說服你。老朋友,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覺得我說的都是假話嗎當我邀請你的時候,當我提起奇跡的時候”他稱作朋友的那位危險分子回答,他也站起身來,抓住鄧肯先生的手。他的語調幾乎是柔情的,眼睛里閃著幽深的光,“我想念你,阿不思。這世界是一片荒漠,你是我找到的唯一的對等。即使我能把整片大陸都吞噬,我的心仍然渴望著夢中見過的湖泊。我在無盡的荒蕪里反復地見到你難道你不曾在沙漠里看到我嗎”
長久的沉默。鄧肯先生用藍眼睛注視著對方的面孔。陌生人的神色懇切。而他微微蹙著眉,神色幾乎是憂傷的。
他什么也沒有說。
“好吧。”陌生人說,他的手松開了,語氣像退潮一樣冷淡下去,“也許我們會以另一種身份再見的。”
他們的動作早已攪亂了沙地上的棋局。精致的圖譜退化為細沙。當陌生人轉身的時候,一顆王后造型的棋子隨之倒地,戴著王冠的頭顱滾落在火焰的光影里。
“狂風把五月的蓓蕾凋殘,夏日的勾留多么短暫”他望著那斬斷的石頭頭顱,說道,“你覺得我不理解詩歌和愛嗎阿不思我看你才是那個無動于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