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個暑假都沒有開口講過什么話。陳縱為什么不喜歡子夜,起初因為她的審美點在個性張揚的少年身上,但子夜是個悶葫蘆。他成天不是一聲不吭在桌前畫畫寫字,就是一聲不吭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簡直把裝模作樣發揮到了極點
陳縱不喜歡他,也要裝作喜歡。因為她從小就想要一個哥哥,哥哥真的來了更不能立刻就變卦。因為這樣的小孩很不討人喜歡,以后就不會有人送她禮物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難做。
很為難的是,子夜和她都處于身體發育的尷尬年紀。學校生理教育的缺失,陳縱母親的離世,過分傳統的父親對性教育的諱莫如深,集體誘發了陳縱對男女親密關系打從心底的厭惡與惡心。
“聽說高年級的某某和某某在一起,偷偷去打胎了。”白小婷那陣熱衷節食,“她一直減不了肥,打完胎之后想胖都胖不了。”
陳縱差點聽吐了,從此不能正視那對男女,真希望他們從學校里消失。
更要命的是,暑假臨近末尾的時候,陳縱來了初潮。
盡管白小婷再跟她講,“西瓜和冰淇淋吃太多,痛經會痛到死。”沒有來月經的陳縱一身輕松,暑假最期待的就是西瓜及冰淇淋。西瓜是后院周阿姨種的,五毛錢一只,可以吃到吐;冰激凌是爸爸去批發的,暑假一開始就塞滿冷凍柜只抽屜,陳縱一天吃八個不嫌多,一個暑假也都吃不完。
初潮來的那幾天,西瓜翻砂,都不夠好吃了。陳縱只好一天多吃兩只西瓜冰來作為彌補。趁開學前,爸爸開車帶他們去云城避暑的路上,陳縱臉色一直很差,有史以來第一次暈車了,一路吐了七八次。
到了云城,那天夜里肚子就開始絞痛。爸爸去問醫生,醫生說她冰激凌吃太多,腸胃受涼了,到高海拔地區身體更虛弱。爸爸拎著一副胃腸藥回來,邱阿姨叫子夜照顧好陳縱,兩人就回去了隔壁房間。
云城是旅游城,酒店房價高,爸爸只訂了兩間房間。爸爸不懂養女兒,是個浮皮潦草的爸爸;邱阿姨沒養過女兒,是個事不關己的阿姨。兩人又正值蜜月期,成日只想黏在一起。回房間前,邱阿姨甚至想到了,“他兩年紀不尷不尬,會不會有些不大好。”爸爸講,“她就是個美丑都不懂得的小孩,哪里懂得起這個你想太多。”邱阿姨也覺得自己多想,反正,“子夜懂事,能照顧好她。”
大人們根本想不到從這天起陳縱已經不是小孩子。
和陳縱一起認識到這件事的,竟然是那時她還很討厭的陳子夜。
那時她躺在床上,無助地流眼淚。想起便池里刺眼的紅,還有絞成一團的肚子,懷疑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天了。子夜從衛生間出來,大抵是看見垃圾桶里沾了大團大團血跡的紙巾,立在離她床很遠的地方問,“是不是nses”
這是子夜開口講的第一句話。那時他講話還帶口音,也不知道來普通話該怎么講。陳縱聽不懂,與他完全雞同鴨講。盡管如此,子夜還是去小超市和藥店給她買來止痛和片花花綠綠長度不一的衛生巾。陳縱后來回想,甚至都想不出他憑借如此簡陋的普通話,到底是怎么和甚至不太講普通話的云市小老板溝通的,竟也還溝通得如此周全。
他這么細致又靠譜,陳縱該感謝他才對。
但偏生適得其反。那次旅行的要素實在太過齊全男女授受不親卻共處一室,恥于提起的月經初潮被男孩子撞破,隔壁大人隱隱約約的聲響陳縱幾個晚上都背對著子夜睡覺,不跟他講一句話,不給他半點好臉色。可是想象力豐富的她,只要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一幕幕電視里看來的,最令她作嘔的畫面,在和子夜一起上演。
青春期以一場青春期最可怕噩夢為開場,邁入初中,操場上,教室外,無法避免常常要見到陳子夜,可她根本無法直視陳子夜。幸好陳子夜也不大愛搭理人,大部分時候,兩人都能相安無事,做著貌合神離的“好兄妹”。
陳縱那時深恨自己是個健忘的人。校牌,文具,作業,課本,忘帶是常有的事。不五時,就要靠不用早讀的陳子夜捎到教室給她。陳子夜一來,勢必是要引起轟動的。女同學視線一齊跟著子夜走進教室,男同學們都從走廊的四面八方圍到門口和窗戶外頭,連遲遲沒離開教室的老師都在笑,所有人都在起哄,“陳縱,交男朋友啦”
“這么帥,哪里交到的呀”
陳子夜坦坦蕩蕩,無所畏懼。面無表情地走到教室中間,將東西連帶面包牛奶一齊擱在她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