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縱的腳步又急又重。
他的確是往弄玉筑走了,面皮卻繃得很緊。尋常背在腰后的右手不自覺握成拳,瞧著沒有一點要去見溫香軟玉的愜意,倒像是故意賭氣,身后的小廝雙祿都差點沒有跟上他。
胸口憋著一團悶氣,許縱踏入了弄玉筑。
胡金棠正捧著一本詩集看,姿態淑靜,見許縱來了,不慌不忙地朝他盈盈行了一禮,笑道“三郎君來得好巧,廚房剛送來一盒鳳梨酥,還冒著熱氣呢。”
許縱朝那本詩集看了一眼,隨即搖了搖頭,對屋里的侍從道“你們先出去。”
即使沒有旁人在場,許縱依舊站得很遠,沒有往胡金棠那里再走近的意思,兩個人之間隔著五六步的距離。
他開口道“曹兄與某為總角之好,他臨走前既然將胡娘子托付予某,胡娘子大可放心在許宅安心養胎。倘若有什么需要,盡管知會侍從,不必拘禮。”
實際上,胡金棠原本就和許縱扯不上關系。
她肚子里孩子真正的生父是曹銳昶,也就是許縱的發小。胡金棠從前是環翠閣的一名清倌人,琵琶彈得猶如玉珠走盤,曹銳昶對她一見鐘情。
曹家世代書香,不會同意抬一個歡場女子進門,更別提曹銳昶的正室因父死服喪而延誤了婚期,還未成婚。
曹銳昶胳膊拗不過大腿,不敢聲張,只好為胡金棠贖身后悄悄養在長安邊郊的宅邸里,知情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豈料世事無常,不久前曹銳昶之父因朝堂直諫而觸怒帝王,曹家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全家男女皆被流放到磧西,彼時胡金棠已有了身孕。
早在父親下獄那晚,曹銳昶便派人遞出書信,意在托孤。
信中言辭懇切,先說胡氏是他的心上人,他預感曹家此番兇多吉少,胡氏若是能逃過一劫,腹中骨肉興許就是他唯一的后代。
他央求許縱看在兩人情誼份兒上,替他照顧好胡氏,如若不為難,便納為妾室,只求待她腹中孩兒如親子。
果然,收到信的兩日后,曹家便被抄家流放了。
事情來龍去脈便是如此。君子一諾千金,許縱既然答應他,就一定會辦到。
為了不引起官府懷疑,他主動為胡氏隱瞞身份,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自然也并不打算將她的來路告訴其他人,明面上只當是尋常納妾。
許縱本就不縱情女色,何況胡金棠為兄弟妻,他又怎么會動心思
胡金棠聞言,泫然落淚道“三郎君的大恩大德,妾永遠感念于心,若不是三郎,恐怕我們母子”
美人落淚,自有一番梨花帶雨的風情,可這些偏偏入不了許縱的眼。
“某還有要事在身,告辭。”
許縱守禮地退了一步,出了房門。
胡金棠輕輕拭淚,目光幽深地望向那本詩集,若有所思“原是鐘情有才學的”
許縱出了弄玉筑,雙祿緊隨上來“三郎君,方才門房傳信,說是朔州刺史許鴻云許大人之子啟程已有一月,不日便會抵達長安。”
許縱想起這碼事“與太太說一聲,表侄遠道而來,萬不要慢待了他。雖有些年月未見,到底也是同根同族,互有增益。”
說完了正事,雙祿又縮頭縮腦問“三郎君,晚膳是在正房還是”
妻子蒼白的臉與她頑固的眼睛擠上心頭,許縱冷哼“書房”
許縱一連數日沒有踏入正房,柳媚珠頭次這樣忤逆他,許縱決心要冷一冷她。
他不來正好,吳淑蘭又下了禁足,柳媚珠每天在床上躺得快要發霉。唯一的不速之客便是胡金棠,她總是執意要向她請安。
柳媚珠深受請安之苦,不想把這個苦頭強加在別人頭上。她次次回絕,也從不與她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