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骨節修長,指甲修剪得整齊,在銅盆里洗凈后,取帕子擦干水漬,而后不緊不慢地坐到桌前。
環視周邊無人,他冷不防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布袋,從中抽出一支銀針,在杯里洗燙后,對桌上的菜肴進行試毒測試。
確認沒有問題才進行食用。
試毒的動作行云如流水,一氣呵成。
他顯然餓了,進食的速度卻極其克制,細嚼慢咽地把桌上的所有菜肴吃了大半,只剩下少許殘留。
稍后婢女進來收拾,季玉書吩咐說要沐浴梳洗。
家奴在浴房備下熱水和干凈的換洗衣物,下人請他過去沐浴更衣。
季玉書不習慣近身服侍,遣退仆人。
待女婢退下后,他才關門走到屏風后,先試了試水溫,而后褪下衣物。
里衣下的體態骨骼勻稱,雙腿筆直,遺傳了生母姜氏的冷白皮。
左肩上有大片燙傷疤痕,手臂上有刀割和燒灼的印記,背上有十多道鞭子留下來的淺淡紅痕,右腿膝蓋處略微錯位,跟左腿不大一樣,是小時候被折斷沒得到及時治療所致。
這副年輕的軀體骨架完美,皮肉卻處處都是瑕疵,因為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提醒著他并不安穩的過往。
溫熱的水沒過胸膛,季玉書忽地沉入水中,發絲遮蓋面龐,他閉氣了許久才重新冒出頭來。
濕漉漉的長發緊貼在蒼白的臉龐上,過分艷麗的唇色在霧靄氤氳的襯托下顯得幽冷,狐貍眼死氣沉沉地打量周邊,整個人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飄散的思緒一點點聚攏,想起在靈堂上見到的人們,季玉書的眼珠動了動。
周氏讓他歇著,他怎么可能真的歇著,哪怕再疲憊,都會去靈堂守夜,以示兄長對弟弟的不舍之情。
畢竟,威遠侯就只有他這么一位子嗣了。
甭管嫡庶,只有他季玉書一人。
暮鼓聲響起時靈堂那邊的所有燈都被點亮,形同白晝。
季玉植是威遠侯唯一的嫡子,且又是上奏朝廷請封下來的繼承人,在府里的身份可想而知。
現在天色還早,靈堂里聚了不少人。
季玉書也過來守夜。
婆子送上支踵供他正坐。
所謂正坐,也就是跪坐。
雙膝跪于蒲團上,支踵則放置在大腿與臀下做支撐,如此跪坐時腳跟處于架空狀態,無需受力。
季玉書背脊挺直,雙手放置于膝上,目不斜視,一派端方雅重。
之前府里的人們對明容有窺探欲,現在紛紛轉移到季玉書身上了。
一來因為他一直都在江寧老宅,跟隱形人一樣不受重視;二來則是周氏只有一位嫡子,現在季玉植病故,侯府里的繼承人極有可能會落到季玉書頭上。
明容初來乍到,自然不知其中的奧妙,只隱隱覺得府里的人們對季四郎的到來態度奇特。
青玉苑那邊的周氏聽到季玉書去守夜了,從鼻孔里哼出不屑,譏諷道“這番做派,倒是有心了。”
虞婆子替她按揉太陽穴,說道“四郎既然進京了,往后娘子可得好生應付,若是在郎君跟前落得不是,便是得不償失。”
周氏閉目不語。
想到那雙狐貍眼,心中更是惱恨,府里的一切都是七郎的,憑什么讓那賤種撿了便宜
她愈發覺得不甘。
這般為著七郎籌謀算計,結果到頭來卻為他人做了嫁衣,倘若當初再狠點心,何至于有今日的難堪
周氏只覺得頭風犯得更厲害了。
不一會兒婢女端來湯藥供她服用,她心情煩躁,一手掀翻那碗湯藥,不痛快道“這破藥有什么用,能把我的七郎起死回生嗎”
婢女恐慌地跪了下去,額頭貼著地,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