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鐸答應退下,轉眼拿托盤盛了個白瓷湯盅進來“爺,李主子回去了。走前李主子囑咐奴才將這醒酒湯送來給爺,請爺好歹進兩口。”
我覺得剛我的話已說得夠清楚了“什么話”當然包括帶話。
戴鐸一個書房管家,突然這么多事,哼,自然是繼康熙四十一年之后再次攪和進我后院婦人的爭風了。
“未雨綢繆”雖說是人之常情,但我覺得扎心。
我今年不過三十有一,府里奴才就上趕著巴結我兒子的額娘這是都以為自己比爺活得長久怎么著
推開高無庸,我自己理著衣袖,無視戴鐸,進了里間臥房。
算高無庸識相,沒接戴鐸的托盤,另泡了茶送來。
產于洞庭的碧螺春清香撲鼻,甘甜鮮醇,卻沒能壓住我強忍了一晚的惡心。一口下肚,我呃一聲,連同晚上的御宴一同吐了出來
“啊爺”高無庸輕呼一聲扶住了我,小太監秦空兒立捧了痰盂來接
嘩嘩似大壩決堤一般倒空了胃,我一身虛汗,連頭都抬不動。
“爺,”高無庸關心問道“可請太醫來瞧瞧”
我搖頭,示意高無庸扶我去床上躺著。
今晚禍事太大,我現誰都不想見,就想一個人靜靜。
寬去外袍,坐在床邊,秦空兒同秦色兒送來漱口水、熱手巾。我漱口,凈面。一切收拾妥當,我躺到茉莉花茶香的行軍枕上,告訴高無庸“斗篷燒了”
沒得留著惡心。
“嗻”高無庸答應一聲,抬手放下黛蘭色的團龍蔓草紋錦帳,帳里的光線登時變得跟剛剛林子里一般昏暗影綽,鼻尖則嗅到沉香的味道。
身為佛弟子,我家常多用檀香。只近年夜不能寐時,才用一點沉香。
高無庸是我六歲,進書房念書那年養母孝懿皇后指給我的內府太監,服侍我二十好幾年,忠心耿耿,周到細致。
我以為高無庸會服侍我一輩子,沒想今晚他跟著我撞到了太子的丑事。
說起來我跟太子都是皇阿瑪的兒子,是兄弟,實際里太子生母是皇阿瑪的元后,是嫡子,身份尊貴,一抓周就抓到了太子金印,為皇阿瑪立為國之儲君,是君;反觀我,出生時母妃才是一個宮女出身的庶妃,連養育親子的資格都不具備,為皇阿瑪指給當時無子的佟皇貴妃養育。即便如今年過而立,也只得一個貝勒,是臣。
君臣之別比擬主奴。打小,不管人前多顯貴,在太子跟前我都是奴才太子不坐我不坐,太子坐,不叫我坐,我也不能坐。同樣,太子有的,我不能有,太子沒有的,不管是人,是物,乃至儀仗,尊號、榮寵一類,我也一定沒有。
現在對太子,我自稱“臣弟”,待將來,太子御極,我就得改自稱“奴才”。
早年我也曾有過不甘心畢竟連兩千年前做奴隸的陳勝吳廣都能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何況原就是鳳子龍孫的我
奈何現實讓我低頭。
不管大事小情,公私道理,但凡我跟太子有一點爭執異議,在皇阿瑪眼里都是我不曉事,是我師傅教導無方,我身邊伺候的奴才口舌挑撥,一味地處罰我的師傅和身邊人,也就是處罰我了,甚至于在太子不忿師傅夸獎我一句有天資,一腳將我踹下御階,摔破頭昏迷后,皇阿瑪以“未勸阻為由責罰太子周圍人的同時也不忘以言辭不周、伺候不周的罪名捎帶上我的師傅和奴才,以全太子臉面。
所以打小我便知道三綱五常,嫡庶尊卑是此世間法,不如法將為皇阿瑪、太子摒棄,生不如死。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著,就要首孝悌,次謹信地當好我的“兒臣”和“臣弟”。
過去三十年,我循規蹈矩,委屈求全想到那個幽禁下院的婦人,我深吸一口氣,摒下滿腹的辛酸。
能為太子念念不忘的綺羅原有許多旁人都沒有的好處,也是我一眾妻妾里最得我心的婦人。作為男人,我納綺羅三年都不能使她歸心,根本是我自己無能。
現在,無能的我,為了太子所謂的圣名,又將誅殺忠心耿耿的高無庸了嗎
再還有胤祥,今晚他為我抱不平,甚至于毆打了太子,以太子一貫的脾性,必不會放過胤祥。
胤祥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