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宜聽得明白譚清讓的話,也看得懂他的眼神,只是她內心實在抗拒,踟躕之下,她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小日子來了。”
聞言,譚清讓挑了挑眉,沒再說什么。
夜深了,沈蘭宜只脫了外衫便上了床。同床共枕的時分,她只覺自己的呼吸都是刻意的。
譚清讓倒是呼吸均勻,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兩人一起去許氏的凝暉堂給她請安。這依舊是母子敘衷腸的場景,沒幾句話,得了譚清讓的示意,沈蘭宜便先走了。
堂前,許氏和譚清讓之間的氛圍也未見得多么熱切,只是公事公辦的關心和被關心著。
許氏膝下有三個兒子,自然是有厚薄之分的。譚清讓身為她的長子,自小被寄予厚望、嚴加管束,自然也沒有多少和母親培養孺慕之情的機會。同時,相比起頑劣的二子譚清文,許氏更疼愛的,是她的小兒子譚清甫。
聊過了幾句后,譚清讓便收了戲份,轉而直接問道“母親,沈氏的嫁妝,如今都是誰在打理”
“沈家空有外表,內里空空,她的嫁妝里沒什么東西,都是陳管事家的那婆子在管,”許氏立時聽懂了兒子的意思,不無陰陽之意地道“感情是剛回來,就攛掇著要東要西呢。”
譚清讓沒有辯解的意思,只是又輕聲喚了一句“母親。”
不知為什么,許氏忽然被這句“母親”哽住了。
她的清甫就不會這么生疏地叫她,從來都是喊娘的。
“得,我老婆子也沒什么心好操,你都開口了,就這樣吧。”
許氏擺了擺手,又道“此番回京不易,可別繞著女人打轉。別忘了,你的官身,都是你父親拋了二品大員的位置保下來的。”
譚清讓靜靜應是,一個字也不曾反駁,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許氏所言非虛。
譚家世代為官,幾輩人的深耕之下,雖沒出過多大的權臣,可勢力依舊不容小覷。到譚清讓的父親譚遠綸這一輩,風頭日盛,甚至坐到了吏部尚書之位。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人之常情,不外如是。當今皇帝已屆中年,卻遲遲沒有立儲,幾個皇子斗得跟烏眼雞似的,吏部風口浪尖之地,譚家自然很難不能不趟渾水。
譚遠綸卻偏偏誰的示好也不接受,只是他如此的態度,落在刻意縱容如此局面的皇帝眼中,反而成了譚家打算兩面下注、誰也不討好的證據。
然而制衡之道下,皇帝大抵覺著譚家有他存在的意義,打算打壓,卻沒打算直接給他碾成泥。
所謂探花、康麓公主,都是皇帝的試探罷了,明晃晃地拿譚家最出息的小輩來要挾。
什么婚約什么情深不許,只是一場拙劣卻不得不進行的表演。
譚家不愿尚主,皇帝自然不悅。好在譚家聰明,知道不能再觸怒龍顏,譚清讓一退到底,竟是甘愿以探花之身,去偏遠地界做一小小通判;而譚遠綸在半年后也因丁憂回鄉,直到二十七月滿,才再領了一個不輕不重的閑職。
父親連正二品的官兒都能舍棄,就為了保他不去做駙馬,留住以后出仕的機會。
如此大的壓力,若換旁人早招架不住了,而譚清讓此刻聽母親舊事重提,卻也只是低頭,淡淡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母親。”
沈蘭宜不知道譚清讓是如何同許氏開口的,只是她這邊回來沒多久,陳家的那婆子便敲響了她的院門。
這陳家的拿了一只玉牙牌來,陰陽怪氣地倚在門邊開口,“哎呀,也不知這院子里有什么迷魂湯,一來就鼓動得三少爺親自去找大夫人。還道是什么大事呢,原來只是個背陰巷子里的破落鋪子啊”
她越囂張,越是說明事情已經成了。沈蘭宜眼睛驀然一亮,而后笑瞇瞇的,給了一旁的珊瑚一個眼神。
珊瑚會意,劈手就把玉牌奪了過來。
沈蘭宜則不緊不慢地道“陳婆這段時間幫忙照應鋪子辛苦了,如今我回來了,嫁妝里的這點薄產,也不敢再勞您大駕,我自己摸索著來就好。”
事已至此,陳家的也就是來耍耍嘴皮子,她沒再繼續說什么,又陰陽了幾句便走了。
沈蘭宜心道,她果然想對了。
妾是奴仆,所謂正妻主母,也不過是高級一些的奴隸罷了。
后宅的權柄皆為附屬,真正主掌這一切的,永遠是袖手在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