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意思是,風頭未過,罷官之事已無可轉圜。可別的東西,未必不能圖一圖。
說來說去,都是當年沈家是如何在譚家危難之際伸出援手,這一次,他們沒有拉拔親家本就理虧,不若借此機會,多要挾些實在的。
譬如比沈蘭宜沒小兩歲的沈賜,如今正到了適婚的年紀。譚家父子風頭正盛,未必沒有想攀附關系的
沈蘭宜平靜地聽完,心底反而有一種石頭終于沉沉落地的踏實感。
這些話無法在書信中言說,內宅女眷的信,總是要過外面男人的手眼。
她沒說話,只是在父親動筷之前,先拿起竹箸扒了兩口飯。
這口飯咽下去之后,沈蘭宜擱下筷子,一字一頓地道“譚家不欠你們的,我更不欠。三年了,這是我收到你們的唯一一封信,也是我吃的唯一一口沈家的飯。”
席間,沒人想到沈蘭宜的態度會如此強硬。
溫靜云最先反應過來,她拍案而起,道“生你養你,就為了你今日忘恩嗎”
生恩養恩
不,再多的恩情,她前世早已經還完了。
馥香樓的大火仿佛仍在眼前,沈蘭宜閉了閉眼,道“你們想我這么做,是叫我送臉去讓人踩。我決計不答應。”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沒有一個人料到,她的態度竟然還能更強硬。
旁邊的徐含巧,不住地拿手去攀扯沈蘭宜,示意她噤聲,“三妹妹,別鬧了。”
然而沈蘭宜卻沒有停下的打算。
即使她心里有一萬個理智的念頭,再不停的勸她別說了。
沈家既然敢叫她來,一定有旁的、自信能控制住她的手段。她應該做的,是與這些人虛與委蛇,等她回京以后,就算不按他們所言去做,他們不也鞭長莫及嗎
可是沈蘭宜做不到。
前世逼她走到絕路的,何止一個譚家、一個譚清讓
她的胸腔到喉嚨,一路都在灼痛。前世綿延至今的怨與怒,終于還是在此刻爆發了出來。
她平靜地注視著在場的所有沈家人,一字一頓地道“出嫁從夫,你們不早將我賣了出去嗎既如此,你沈家興旺發達,與我何干”
“你”如從前一般不置一辭、袖手旁觀的沈時安,臉色青白,直指著沈蘭宜的鼻子,道“不孝不悌的東西給我好好管教”
最后一句,是說給溫靜云聽的。
得了丈夫的眼色,溫靜云立馬沉下臉來,她揚手一揮,道“來人,把三姑娘帶出去,好好去去晦氣。”
此言一出,沈蘭宜便知,他們早做好了軟的不行來硬的準備。
只是家宴,隨行的武仆和鏢師都歇在外院,距離甚遠。屏風外也有響動,卻是在那兒等候的珊瑚被制住了。
沈蘭宜沒有掙扎,只不過依舊被打暈了。
再睜眼時,已至夜深。
眼前是一片沒有止境的黑。
沒錯,沈蘭宜想,他們確實知道該怎么拿捏她。
這座狹小的、逼仄的繡樓,確實是足以橫貫她前世今生的一場噩夢。
她在害怕,她想要站起來,可手腳卻都是作軟的,動彈不得。
少時所有的陰霾撲面而來,她蜷起腿,緊緊抱住自己正在發抖的膝蓋,輕而又緩地呼吸著。
不。
她不會被永遠困在這里。
她的心跳、她的脈搏,她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被困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