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點玻璃茶杯的長指頓住,一葉碧螺春無聲沉底。
男人撩起眼皮睇臺下。
說來也奇怪,他和人家都沒正兒八經打過照面。
可新上場穿旗袍的這位還沒露面,他便一眼認出,又不是她
眉頭緊了下,男人手抄進兜摸出條煙。
“小爺出去透個氣兒”小杜很有眼色地問道,同時遞上打火機,“您往后院兒去吧,那兒沒人,清凈。”
宗銳遂捏著煙下樓往后門走,離開廳堂。
嘈嘈切切的琵琶聲越來越遠。
后院幽靜,空氣里充斥春泥與薔薇混合的清冷香氣。
江南春夜的氣息。
“好了吧小姐,都在等你呢”是剛才餐桌上勸酒的聲音,這會兒更加急躁,“你知道要上臺,為什么不提前梳好呢”
“我早梳好了的。”
清棱棱的音兒一出來,宗銳的目光倏地頓住。
忽如其來的,院里的花香似乎更濃郁了。
夜幕中高懸的月亮,也掉進他身旁的天井里。
濺出一場江南獨有的濛濛煙雨。
女孩的聲音好像雨絲撲面,有點涼,又有點癢“剛才過來我簪子掉了,找半天也沒找著”
她立在花墻旁,一身素白旗袍沒被盛開的薔薇壓住,反而愈發清冷雅麗,我見猶憐。
“行了別找了。”邵一嵐伸手撥了撥女兒肩頭的長發,“就這么上去吧,多好看啊。”
商羽堅定搖頭“沒有披頭散發上臺的道理。”
禮大于藝。
這是奶奶最開始教她評彈,就要她牢記的道理。
商羽看過爺爺奶奶年輕時演出的照片,即便最困難的時候,老人家也會在表演前將旗袍洗得干干凈凈,發髻梳得一絲不茍。
皓腕輕轉,女孩取下珍珠手串,將齊腰的黑發挽起,扎成一個低低的發髻。
她又拿過石凳上的琵琶“走吧。”
“等下”邵一嵐忽然又不急了,她拉起女兒的胳膊,打量她身上的薄紗白旗袍,“你那條粉色的襯裙呢”
商羽心里咯噔一聲,答非所問“我搭的白色襯裙啊。”
邵一嵐又上下看了看,柳眉一挑“不對啊,你這件旗袍不是一定要搭藕粉色里裙么”
“上回我給你拿白色內襯,你可是嘰里呱啦好半天,說什么旗袍和襯裙一個顏色,就看不清上面的立體雕花了。”
“”
商羽沒想到媽媽居然會記得這些。她張張嘴“我那件藕粉的不小心丟了。”
“丟了”邵一嵐很驚訝,“你不很寶貝你的旗袍么,怎么還能弄丟了”
“”
商羽心頭沒由來一陣煩悶。
因為媽媽這種從頭到腳都要過問的,讓她幾欲窒息的掌控欲;也因為從家里亂點鴛鴦譜開始,她的情緒就已經積壓很久了。
又或者,忽而提及那條消失的襯裙,她便又想起那個高大英挺的身影。
以及他房里的,穿著她襯裙的女孩
商羽閉了下眼,吁出口氣。
“丟了就丟了唄。反正也不喜歡了。”
“”
邵一嵐審視般看著面前的女兒,慢慢抱起雙臂。
“小姐,你忘了咱們當初費多大勁才訂到這裙子的”
這種話一出來,商羽便明白現在已經不是襯裙的問題了,而是她的“態度”問題。
她堂而皇之的惡劣情緒落在說一不二的媽媽眼里,便是對一家之主權威的挑釁。
她垂低眼睫不做聲。
沉默并不是應對邵一嵐的正確方式。
“人家本來只給你做一條旗袍,還不是我看你喜歡,才又加錢又說好話,硬讓人把那條里襯加進去了。你倒好,說不要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