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月至中天。
仍舊只聽得竹露滴響的聲音。但周圍的空氣有了微妙的改變。
慶姜開了口,還是那溫文的聲音,道“自你離了魔族,這棋盤上我就再沒了對手,未免平生一大憾事。”
“說了本君奉陪。”往他對面落座的,居然是東華。
慶姜抬起眼來,頗有興味地道“無論是戰還是棋”
東華點頭,道“無論是戰還是棋。”
慶姜笑,道“你讓劇虞送信過來,約私下一見。這若是給天軍里頭知道,你這個天軍統帥要如何交待”
“戰乃公事,棋乃私交。我的私交,為什么要向別人交待”
慶姜搖頭,道,“說是私交。但觀棋如觀戰。我若知道某人注定是我最大的對手,又怎會放過這個了解對手的機會”
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抬手,讓出了黑子。
凈了棋盤。
東華執黑落子。
“當年客居魔族,夜半無聊,竹下手談,閣下不期而至,竟能與我下成平手。未曾想,結識的居然是魔君。”
慶姜落白子迎戰。
“你當時當真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還以為是魔族藏龍臥虎。”
“你在開玩笑無論在哪兒,你我這樣的人也不會太多。別的不說,能在棋上與你下成平手的,天地之間,能有幾個”
確實不多。
事實上,算上以后的幾十萬年,能與他在棋盤上較力的,父神、折顏而外,便是慶姜了,其余就連連宋,都還生生差著幾十萬年的歷練呢。
以至這個問題慶姜都懶得等東華的回答。反倒繼續問道“既是藏龍臥虎,你為何卻棄了魔族”
“既是藏龍臥虎,便是少了我一個不少。”
慶姜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是說他們神族沒人么”
東華一時只顧落子,未答。
慶姜看著剛落在天元的那顆棋子,執子思量,道“天下苦戰久矣。能一統六界的,不限哪族,放眼四海八荒,亦并無多少人選。父神風燭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墨淵還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而且,那小子以父神嫡子的身份長大,要什么有什么,便少了野心。折顏,”他落了一子,接著道,“不知該說是他的幸還是不幸,從小被父神收養,束住了他的魔性,卻也縛住了他的潛力。至于擎蒼一類,不過鼠犬而已。再給他個幾十萬年的時間,也至多不過鬧點事,掀不起多大風浪。論經天緯地之才,論海納百川的胸襟器量,論震懾六合八荒的修為,論翻云覆雨的手段,你我而已,天地間再無第三人。”
他這一通高論,東華卻仿佛置若罔聞。只專心落子。
是顆布局截殺之子。
慶姜執子的手頓了頓,道“多年不見,你這棋風,又沉穩了許多。既如此,之前陣前,未免沖動了些”
東華方才開口,道“我原也未打算藏著。”
“你既有了弱點,還要將這弱點昭告四海八荒”
“她不是我的弱點。你若這么看這件事,小心重蹈此戰的覆轍。”
慶姜微微挑了挑眉,竟似乎也沒覺得冒犯。
然而東華的話還沒有完,“你剛剛沒有提到少綰。”
慶姜聞言沉重地嘆了口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小看過少綰。我若是有辦法讓她站在我這邊,我會無所不用其極。可惜若說你棄絕魔道,我深覺遺憾。少綰選了墨淵,那簡直就是剜了我的心啊。”他笑嘆,語聲還無比真誠,只差沒有字字泣血了。
但他在棋盤上落的那子,釜底抽薪,一招致命,也是毫不手軟。
東華看著那顆子道“那你為什么不阻止她”
慶姜聞言一頓,半晌笑道“所以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你想知道,我為什么沒有阻止少綰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