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的心中驟然蔓生出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悲傷,他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血脈的作用還是惻隱作祟,有那么一瞬間,即便戒備消失不見,他也不覺得如芒在背。
太后方才示意他不必行禮,但他還是垂首而拱,避去大禮,溫而言之“草民問太后安,太后久侯辛苦了。”
這句久侯,說得不知是這些天還是這些年,梁珞迦身形都跟著晃了晃,微微低頭許久,才頷首用似喑啞般的聲音開口“不悌小妹,見過兄長”
以她之尊,這般稱呼,實在是過于哀低了。
梁道玄能感覺到太后也是被這醞釀已久卻出乎預料的相見給打亂了陣腳,想來這句話本不是她思考過后要第一句對自己所說的問候。
他也一樣。
方才那兩句話,卻巧妙的讓兩人原本的隔閡與尷尬略微散去,但也只是略微,他們兄妹終于就座后,卻仍是不知該說什么,一直盯著對方的臉看也實在尷尬,他們靜靜地做了許久,最終還是梁道玄再度開口
“北威府已然飄雪,南下水路封了一半,陸路輾轉才耽誤了這些時間,太后想是已然等急了。”
“哀家我原本以為兄長是不愿勉強來京才有所拖延。”
打破沉默后,梁珞迦苦澀而笑,稱呼也是下意識頓住再變。
梁道玄沒有客氣,他覺得此刻兄妹二人的談話氛圍雖然有散不去的窘迫和局促,但卻是開了個好頭,他需要的就是聽一聽妹妹召喚自己來此的實話,有時實話的傾訴也需要一些環境的配合。
“我沒有責怪過你。”梁道玄知道她說得是關于母親和自己所受的對待,“父親已然過世,我還要謝你避免讓我料理喪事不力遭人指摘。”
其實他上一次入京,是有人來通傳他的父親梁敬臣去世。
作為唯一的兒子,即便當初被拋棄,按照禮法,他也必須前往治喪。姑母百般不愿,卻也不能讓他受制于違背人倫的境地,只好讓表哥陪同前往。不過抵達帝京時,誰知已然無事可做,唯有宗正寺的一個小官出面告知他說,他的父親作為外戚,身后事已由有管轄外戚之責的宗正寺料理完畢,家中財產也清點無疑,只需對過宗牒,他便能順利承繼。
但是姑母抱走他時,已然有寫具文書,表示梁敬臣的事無論是身前的榮耀還是身后的錢財,都與梁道玄無關,但與此同時,也別想再以父之尊命,教這孩子去做任何事了。
為避免爭議,這個文書梁道玄有帶在身上,可出示給宗正寺官吏時,對方卻只是一笑說道“貴妃娘娘吩咐過,梁大人膝下唯有一子,于禮于法,這些家財本該盡歸于嫡長子,這等文書在尋常家中爭遺產打官司去縣府衙門倒是作數,可彼時貴妃尚未入宮,梁大人也并非外戚,如今這文書上既無宗正寺押印,也無見證人簽畫,是絕不能作數的。”
當年的貴妃,此時的太后,就是他的妹妹梁珞迦。
梁道玄心中清楚,或許妹妹以為,這可能是一種補償,但那時她大概希望這更是一種兩清,誰知今日卻有這般世事無常所造就的會面。
“那是兄長應得的。”梁珞迦低聲道,“父親并不是一個好父親,對于兄長而言,生恩不抵行過,我縱然年紀輕,也是知曉這個道理的。”
在梁道玄眼中,妹妹為此次見面已經擺出了足夠的誠意了。
“我們不說他了。”梁道玄覺得時機成熟,可以直奔主題,“太后昔日身為先帝貴妃時并未有召見,此刻傳我至此,我想不單單是為兄妹團聚,敢問太后可有難處身為人兄,縱然你我自幼未曾一道于父親膝下受教成人,但如若我能為之事,我亦會思量而為。”
梁珞迦抬起了頭,那一瞬間,梁道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晴雪般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