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內心像一片干涸的沙地,受月球牽引的潮汐瞬間撲覆,他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水澤沖蕩得一塌糊涂。
“不,不可以什么”
云嘉將剛剛從試卷里無意翻出的一張便簽舉起,她就說他的房間為什么整潔得異常,好像隨時帶上幾樣自己的東西就能干干凈凈地離開,原來他真的在找房子。
這張便簽上用利落的黑色字跡寫了幾處租房地址,房子的類型,租金,以及房主的聯系方式。
應該是他收集來的。
“你不可以搬走。你已經住進舅舅家了,已經接受了你不喜歡的采訪,照了你不喜歡照的相,被黎陽處處為難,適應了這么長時間你不喜歡的生活,你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不能就這樣走了,你得得到點什么才行。”
莊在靜然看著她迎著臺燈光源的精致面龐,他黑色的眼瞳,有種驚人的忍耐力蟄伏其中,不動神色,甚至偽以平淡。
一開口,發出類似神座下諦聽的聲音。
“我會得到什么”
云嘉夾著便簽的手一揮,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你想要的,對你有用的東西。”
一股卑劣滋味席卷心頭。
大概死后向神懺悔,他才敢承認,這一刻,他心里居然有答案。
他想要的東西
云嘉望著一語不發只是盯著自己的男生,猶豫一番后,還是開口說“你不要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骨氣。只要你以后站得夠高,是不會缺人尊重的,無論對方真心或假意。而那些為了一點自尊就能放下所有的人,就像在人群中用努力踮腳來證明高人一等的人,除了累,其實什么也沒有。”
“而你現在可能不會理解,富人的世界其實是聯通的,賺錢對于有錢人來說就像拿氧氣機吸氧一樣,是最簡單的事,像黎陽那樣的膿包,舅舅打個電話就能把他的名字添進很好的實習項目里,而有些人想找舅舅幫忙,禮都送不進來,人想進入一個新圈層,拿到入場券是很難的,而你已經拿到了,留在舅舅家,你以后的人生會輕松很多,甚至得到一些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當然,如果你覺得,那些東西你根本不稀罕,也是可以的。”
還有一句話云嘉沒有再說。
但是我會有點為你可惜。
莊在沉默很久,像在緩慢消化這些陌生的話語,再啟唇時,明明他們還是保持原來的座位,燈光依舊,書本嚴整,什么都待在原處,他卻有一種無形之中人生翻天覆地的感覺。
“你為什么,會跟我說這些話”
云嘉想一想也覺得奇怪,明明她是最討厭說教管束的人,剛才居然對著他說出那么一長串話,幾乎是不加思考的傾吐。
她忽然笑了,問他“你記不記得你第一天來舅舅家”
怎么會忘。
他的人生未卜,格格不入坐在黎家奢華的客廳,她忽而濕漉漉地拉開后院的門,像大雨驟晴,陡然出現的一道彩虹。
“嗯。”
“你就像一堆灰色顏料,在一個過分明亮的場景里,放在哪兒都不合適,偏偏存在感又很強。”
他心內微沉,哦,原來這是她對他的印象。
“可是”
她看著他,蹙起淡淡的笑眼“我感覺你應該是那種發光發熱的人,如果你以后籍籍無名,了無成就,我會覺得很可惜。”
忽然他也忍不住翹起一點唇角。
年少時的怦然心動多無知無畏,敢不計得失地直面一切,甚至胸臆乍起,就有單刀赴一場死局的決心。
他覺得自己大概不是什么她說的灰色顏料,很可能是一支經年受潮的蠟燭,在她說他應該發光發熱的那一刻,早已熄滅過一萬次,卻在一萬零一次,顫顫地亮起一點黯淡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