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天色已晚,咱們就在此處歇歇腳吧。”入暮后氣溫驟降,柳逢取出一件墨色大氅披在柳柒肩頭,“過了潼川府便是成都了,公子不必急于一時。”
此去離京三千里,主仆倆與一眾皇城司禁衛輕裝簡從、日夜兼程,只耗時半月便進入了蜀地。
眼下已行至潼川府的治所郪縣,城門在兩刻之后便要落鑰了,若此時離開,只能露宿荒野。
為了加進行程,柳柒連日來幾乎沒有仔細休息過,柳逢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便如此勸道。
沉思片刻,柳柒點了點頭“那就尋間客棧歇息一晚罷,明早再趕路。”
柳逢左右對比之后挑了一家還算體面的客棧,此處早在傍晚時分就已被暗中開路的皇城司禁衛提前打點好了,即使入夜后賓客如潮,柳柒依然能分得一間天字號的上房。
翌日清晨,兩人用過早膳便決定啟程前往成都府。正當柳逢去后院牽馬時,客棧大堂里忽然傳來了爭執聲,一名十七八歲的小道士被客棧里的打手踹了一腳,堪堪摔在柳柒身旁。
他捂著胸口灰溜溜爬起來,嗤道“有眼無珠有眼無珠貧道行走江湖多年,算卦從未失過手,掌柜的既然不相信貧道所言,三日后若破了財,可別哭著來求貧道尋破解之法”
掌柜啐了他一口,罵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毛都沒長齊就開始行騙,你再敢胡言亂語,仔細我定打斷你的腿”
身材魁梧、面帶刀疤的打手兇神惡煞地挽起衣袖,嚇得小道士連忙躲在柳柒身后尋求庇佑“青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膽敢行兇,簡直是目無王法郎君心善,可一定要救救我”
柳柒著急趕路,無意參與他們之間的糾紛,當即撥開擋路的道士往外走去,那小道士見沒了靠山,也跟著溜了出來。
“這位郎君天庭飽滿氣質非凡,乃人中之龍鳳,不如讓貧道為你起一卦如何不靈不收卦錢”小道士繞著柳柒喋喋不休,說罷真從布袋里掏出了六枚銅錢。
柳柒淡淡一笑“道長道行高深,在下不敢茲擾。只是在下有一句忠言,不知道長感興趣否。”
小道士眨了眨眼,好奇道“郎君請說。”
柳柒說道“開門做生意,最忌之事便是清晨的晦氣。眼下日光尚未破云,道長卻在此處危言聳聽,難免惹人厭憎。道長若真想助那掌柜,不妨擇個吉時再來,掌柜心存感激,自是不會少了道長的卦錢。”
小道士聞言點了點頭“有道理那么郎君可要貧道起卦問姻緣、問前程、問吉兇等等等等,貧道都能一一卜算”
柳逢牽著兩匹馬走來,見他家公子被江湖術士糾纏,當即說道“我家公子信佛不信道,有勞道長費心了。”
小道士不屑地哼了哼“貧道這一脈源遠流長,太太太太太師父師承呂祖呂洞賓,遠比西方的禿子有本事,既然兩位不信,便是與貧道無緣,叨擾了”
說罷擰著拂塵大步離去。
正當柳柒翻身上馬時,小道士又回頭說道,“鳳凰垂翼,出明入暗。郎君此行諸多不順,恐有血光之災,還望謹慎。”
柳柒眸光翕動,不禁苦笑“看來在下方才所言,道長并未放在心上。”
那道士撓了撓頭,訕笑著離去了。
柳逢說道“江湖騙子的話,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柳柒點點頭,旋即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兩日后,一行人抵達了成都府廣都鎮,并在此處更換裝束。
柳逢從細軟里取出事先備好的腰牌“公子,您身份特殊,沉捷好歹是一路轉運使,即使他不認識您,他身邊那群人里總有幾個見過您的。陛下讓您暗訪,可咱們卻偽裝成江南布商,難免會有些招搖,此舉是否不妥”
成都府路轉運使沉捷于十年前的三月初升遷至西南蜀地,任職成都府路轉運使。彼時柳柒正金榜題名,這位轉運使未能與之一見,后來圣上又下了特令,凡偏遠之地的轉運使,若無特殊情況,不必每年回京述職。久而久之,沉捷便一直留駐西南,再沒入京。
他見沒見過柳柒尚且另說,但是柳柒臨出發前倒是從吏部調取了沉捷的照身帖及腳色,對沉捷的樣貌和過往履歷爛熟于心。
柳柒一邊佩掛腰牌一邊說道“聽陸尚書說,沉捷當年在京就職時嚴謹端正,深受陛下信賴,升遷成都府路后也一直矜矜業業,然而這兩年卻突然與中書令有了來往此事雖然極為隱秘,卻瞞不過陛下的耳目。”
柳逢不解“莫非是中書令收買了沉捷,讓他為其斂財”
柳柒說道“恐怕不止這么簡單。陛下的秘報說沉捷暗通納藏國,有效仿安祿山之嫌,但是否真是他在效仿,尚不得而知。”
柳逢思忖片刻后恍然道“莫非公子是懷疑中書令他”
柳柒淡淡一笑“不是我懷疑,是陛下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