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想起在現代的時候,他剛去駐村,那會每次從村里去鎮上匯報工作,他就愛去一家餛飩店。
店主是個大娘,做的餛飩也是湯鮮味美,就是見了他總笑吟吟的管他叫小賈書記,每次都聽得賈璉通紅著臉急忙擺手,恨不得腳趾扣出個地道藏進去。
后來沒過半年,大娘的兒子生了病,開了十多年的餛飩店變成了餛飩攤,湯鮮味美的小餛飩變成了嚼不動的硬皮和腥臊的肉。
大娘再見了他,還哭著跟他借錢,賈璉當時一個月工資兩千八,在她這吃餛飩從來不舍得加鹵蛋的工資水平。
大娘見賈璉不接借錢的話茬,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哭嚎,說當官的只知道貪錢,貪了錢怎么還能瀟灑過好日子。又說老天爺不開眼,有錢人都該去死,可憐他兒子生了病沒人管,她還要出來賣餛飩掙活命錢。
賈璉又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拉開拉鏈,伸進衣服內兜,那里放著他才領的工資,一千塊一卷,一共兩卷加八張,從賈璉有動作起,大娘就停止了哭嚎,眼神緊緊黏著他的手。
他掏出一卷錢遞給大娘,那是1000塊,大娘搶似的接過來,塞進油膩膩的圍裙前兜里,嘴里忙不迭感謝“賈書記,你跟那些當官的不一樣,你見不得老百姓過苦日子。你當書記的,這都小錢,哪里摟一把一下就有了”
賈璉一聲不吭,放下只吃了一口的餛飩,抬腳繞過大娘,坐了倆小時晃晃悠悠的中巴車回到了村里,接連用小鍋在辦公室兼宿舍煮了半個月的方便面,熬出一份特色農業扶貧助農計劃書交了上去,從此一頭扎進農業扶貧工作就是三年。
后來那三年,不是一個苦字能說完。他本以為自己上學時被女同學羨慕的白皮膚是真的曬不黑。原來只要曬紅曬脫皮的次數夠多,也會曬黑。
不過黑了也好,黑了就不會因為只在烈日下肩挑一天果樹苗,晚上后脖子就大塊的脫皮,疼的他身都不能翻,只能趴著睡。
不過也正是種果樹時曬出的這身黑皮,才讓他后來帶隊修四十里山路的那五個月堅持了下來,沒有因為曬傷而換人。
他心里清楚,這事兒換了別人領隊,跟著干活的村民別說每天修路還能領補貼了,能不能吃上工作餐都是問題,所以,他只能堅持,也必須堅持。
那會兒干活,每個人都沒力氣說話,咬著牙弓著腰,一下一下地揮著鋤頭挖土方,灌水泥,汗水迷進眼睛里,也掉地上摔八瓣。
那時候,他總是想起那碗沒吃完的小餛飩和餛飩店的大娘。賈璉沒有去怪誰,又能怪誰呢
他知道,都是窮鬧的。
想起那會兒的巧克力色黑皮,賈璉輕輕晃了晃頭,又看了看現在自己拿著勺子白的像蔥節兒似的手指,咧著嘴無聲的笑了笑,低頭唏哩呼嚕的吃完了一碗餛飩,又就著餛飩湯把倆包子也吃了,穿棉襖的天氣里,他吃出了一額頭的細汗。
但賈璉越吃心里越痛快,這些日子在榮國府日日滋補,頓頓調養,珍貴食材藥材不知用了凡幾,但都不如這頓來的痛快,他喝完最后一口餛飩湯,放下碗,粗瓷湯碗磕在木桌上,碗里干干凈凈。
賈璉想,他終于吃完了三年前那碗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