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當他開口之時,卻不是在坦言自己的錯誤,而是據理力爭一般說道“濫用權勢我能濫用什么權勢,所謂橫行霸道,要么得手握強兵,要么就要坐鎮軍事重鎮,可我只是一名文官,只知道上朝之時侍奉君主,下朝之時閉門自守罷了。若是因為我身居門下省首位,不能合乎所有人的心意,便遭到了他人的彈劾,那么陛下覺得我是在濫用權勢也無妨。”
這話一出,李治都要被他給氣笑了。
聽聽他這話說的他還覺得自己怪有理的。
李治在桌案之下的手都攥緊在了一處,險些想離席而起,上前去看看,這許圉師到底是何來的臉面說出這樣的話,又是何來的執念,非要在包庇兒子的這條路上一門心思走到黑。
還是皇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才讓他的情緒稍有和緩。
但許圉師這話說得實在不像話了一些,以至于饒是憤怒的情緒有所回落,李治還是怒道“怎么,你還因為自己沒能得到領兵的資格而感到委屈嗎”
“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李治罵道,“你給你那沒本事的幼子請來了個奉輦直長的正七品官職,算是祖輩蒙蔭,姑且不提,但他踐踏田苗在先,殺人滅口在后,你還為他買通司憲大夫掩蓋罪名,我看這長安城里,就沒人有你許圉師的膽子”
許圉師緘默不語。
武媚娘開口接道“許相實在不必在這里裝啞巴。你完全可以在你兒子向你請求援助的時候裝聾作啞,讓他該得到何種懲處就是何種。你也可以在和憲臺的來往中少說兩句,免得有些人覺得能通過幫你兒子洗脫罪名攀附上你這座大山。你更可以在剛才就閉嘴,而不是覺得自己沒在其中濫用權勢。”
但是他都沒有。
像是為了應和皇后所說,幾本文書被李治從上首丟在了許圉師的面前。
“你兒子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情和田主起了沖突,這田地之間的痕跡清清楚楚。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應該也很清楚,反正大理寺已經上門抓人了,很快就能有一個更確切的結果。”
李治一字一頓地說道“許圉師,你真是讓我失望。”
能被選作皇子公主的老師,本就在其品格
上有著過硬的要求。早年間的許圉師可不是這個樣子。顯慶三年之前,他還被派遣去修撰太宗實錄,更是李唐文臣中接近于頂峰的待遇。
正是因為如此,這句“失望”,在被李治說出口的時候,誰都能聽得出,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實意。
也包括了許圉師。
所以他更不知道該當如何作答了。
在他蒼白下來的面色中其實不難讓人看出,與其說他是到了此刻依然嘴硬到不肯認錯,不如說,是在天子凌厲異常的目光中,他不知道自己該當對這句“失望”如何應對。
他也終于意識到,他覺得可以冒險一試的包庇,在陛下這里,顯然是一條絕不容許觸碰的底線。
而且,他不想將這句承認自己晚節不保的話說出口,有的是人愿意幫他說出這個結果。
“諸位對此有什么看法”李治已轉向了此地旁聽的各位宰相發問。
接到皇后眼神示意的許敬宗當先一步揚聲說道“人臣如此,罪不容誅。我看陛下還是對此事從嚴處理才好,以免將來有人效仿,同樣選擇包庇族中子弟。需要嚴刑峻法處置的還有那楊德裔,畢竟,憲臺、大理寺等部獨立于三省六部之外,若是還和朝堂要員有所勾結,又怎能替陛下肅清天下冤案,監察朝堂百官。”
“罪不容誅”四個字一出,許圉師便已遽然側頭,朝著許敬宗看去。
這位地位尤在他之上的右相,將這句意圖將他置于死地的話說得好生斬釘截鐵,也令人唇齒生寒。
人人都道許敬宗是個擅長見風使舵的老狐貍,在與許敬宗一并修編史書的時候他還未曾這樣覺得,但在今日他咬字清晰的“人臣”二字,以及隨后的那番說辭里,卻當真是表現得淋漓盡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