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馥素手發抖,反復抬起又放下,猶豫要不要拉開槅扇恭迎圣駕。
如果再重開一次門,她御前失儀之事,暴君能不能當作沒發生過
殿外,李公公已不敢去看陛下的臉色,眾臣低頭屏氣,降低各自的存在感。
但其實,暴君并沒有他們以為的那般惱怒,若這時有人敢抬頭,定會驚奇地看到,他臉上有片刻的失神。
沈離疾思緒被虞馥出乎意料的舉動打亂,停滯了一瞬,神情愣怔。
雕花格子門背的糊紙被燭燈照耀,映著小娘子倩影婀娜,似是縵立畫中。
沈離疾怔忡地凝睇這一幕,眸色深沉若潑墨打翻,目光卻愈發小心翼翼。
他下頜緊繃,氣息一點一點地變慢、放輕,直到呼吸靜得仿若不存在這個人。
重生的狂喜早已被更為復雜的情緒吞噬。
似乎有什么在心尖死灰復燃后,匯聚成毀天滅地的漩渦,可最終又歸于詭異的平靜。
只余下千絲萬縷綿綿密密的針尖,刺透他四肢百骸。
沈離疾緩緩垂眸,腦海中不停地勾勒,適才月光下公主殿下的那雙桃花眸。
靈動且明艷。
她鮮活神采,未曾隕落。
沈離疾薄唇顫了顫,吐一口輕淺氣息。
手背上飄落的那幾片雪花,漸漸消融于他有了溫度的膚色里。
他動了動僵硬的胳膊,不再踟躕,抬手直接推開了門扉。
李公公見狀連忙宣道“圣駕至”
雪地里眾臣如釋重負,皆行禮目送帝王入了洞房,各自散去。
虞馥聽到動靜,嚇得嬌軀一悚,轉身拔腿就跑。
她動若脫兔般奔回鴛鴦榻,蓋回了喜帕,端正了儀態。
殿前槅扇被打開,不到一息之間,宮娥伏跪了一地,“陛下萬安。”
沈離疾跨過門下檻,微微側眸,抬手拂去肩上落雪。
只是隨手的動作,卻自帶凌冽強勢的氣壓,長樂宮內一片寂靜,無人敢直視暴君容顏。
虞馥還在窘迫把天子關在殿外的事,低首咬唇,一動不動。
寢殿內爐火幽靜,珠簾紗幔垂落,喜娘端著小葉紫檀承盤,雙手恭敬奉上金玉秤桿。
沈離疾拿起承盤里的喜秤。
腦海脹疼,一半的冷靜,一半的瘋狂,讓他的神情愈發陰鷙莫測。
喜帕緩緩被挑起。
虞馥睫羽輕顫,微抬螓首,迎面而來的是暴君身上風雪寒氣,冷得她不由哆嗦一下。
沈離疾頓了頓,轉身走到桌案前鎏金博山熏爐邊。
李公公為他褪下染滿清霜的大氅,遞上熱茶。
沈離疾接過,喝了口茶潤嗓子,長身直立,抬臂烤火,冷白的手指被爐光烘裹著。
虞馥這才發覺他趿著短屐,雙腳被雪凍得通紅。
未襲著華服,也不配戴黃金玉飾,只一身素衣,寂靜而立,卻叫人覺得他又傲又貴。
是一身狼狽也遮不住的不凡氣度。
虞馥忍不住掀起眼簾,望過去。
恰,對上了他的目光。
一雙深邃丹鳳眼,眸狹長微翹起,瞳若古潭之幽。
只是看著他的眼睛,便覺心悸,似歷盡滄桑,飽經風霜雨雪。
虞馥怔了瞬,神思一凜,忙不迭錯開視線。
暴君兇名在外,性子睚眥必報,殺伐果斷。
她輕眨干澀的眸子,想起適才冒失關門一事,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緊張感愈深,愈發讓她覺得身上延國宮裝厚重,不至須臾,背脊遍出了一層薄薄細汗。
就連脖頸也因頭飾繁多,逐漸酸疼。
虞馥不大舒適地扭了扭腦袋,神情泛起軟軟的無措。
沈離疾將茶盞放下,目光掠過喜榻上有小動作的公主,低首對李公公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