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偶然,洋子趁著保姆午后打盹的時候悄悄跑到了房間外。她所在的住所,是傳統的和式一戶建,還是那種相當大的古典庭院。整個室町家,從祖父那一輩起就都住在這里,甚至邊緣的一些院落還有室町流的弟子暫住。
偌大的庭院被劃分成了好幾個院子,每家人都居住在自己的區域里。不同庭院里種著完全不一樣的植物,洋子還記得大伯的院子里有很多椿,也就是山茶。春冬之際總會看到那艷紅的花朵,她常在那個時候生病然后被大伯母帶回照顧,所以記憶中大伯的院子永遠都是開著花。
但山茶沒有香味,那些花之于她就像是空殼一般,被時節的雨水打落得滿庭院都是,零落成泥。這樣一想,她和父親丞次郎所在的院子就好很多,種的都是松樹,除了定期必須修剪樣式以外,已經很好打理了。
而等有松果掉落時,算是洋子比較快樂的日子。她可以借著撿松果玩為理由,滿院子的亂逛,不至于一直被保姆要求呆在房間里。
其他的院落她都只是路過,直到最近才差不多摸清了整個庭院的結構布局,那天也正是想多熟悉一下,卻在路過正堂旁的小房間時,聽到了里面的說話聲,然后忍不住停了下來。
那個慢條斯理但中氣十足的男聲,一聽就知道是她的祖父,室町道明。洋子仗著三四歲的小孩身體,悄悄湊到了房間的廊下藏好,稍稍抬頭便看見了祖父對面跪坐著的那個和服女人,正是她的姑奶奶,祖父最小的妹妹,室町優。
“你才三十二,還很年輕,難道還真就一輩子寡居在家嗎室町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姑奶奶并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拿手帕捂著臉,似乎是在抹眼淚。
“你上次也見過河元辰也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室町家的女兒,以他現在二十多的年紀,怎么可能會考慮你你和他結了婚,有他家的酒廠作支撐,能劇堂的賣店我就可以交給你。”
良久,洋子都沒有聽到姑奶奶說話。接著便是祖父又大聲責罵了她好一頓,無外乎就是室町家的女兒,被無憂無慮養大,就該為家里做出貢獻。
“女人繼承不了室町流的家業,便好好做個賢妻良母,輔助你的丈夫多幫幫家里的劇堂。室町家好了,你才有好日子過。至于開店的事,只要你和河元結了婚,劇堂的賣店你就能做主,這和你自己開店又有什么區別優,我說過,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沒有室町家,你又是什么你做得好什么”
祖父的那些話,像是一記重拳擊中了洋子。
她沒有了探索的心情,回到房間里坐下,空氣中以往總是喜歡的松脂味,今天格外的濃郁,混合著木質房屋在雨季有些發潮的味道,到了幾欲作嘔的地步。她微微側過頭,看著午后的陽光把庭內矮松的倒影投射在了和室半開的門上,風輕輕吹動過便張牙舞爪起來。
后來,洋子便有了危機感,時不時仗著年幼悄悄探聽室町家的事。
她原本以為自己在家里不被重視也挺好的,至少沒人管她,等大一點,像綾子姐姐那樣也會被送出去上學。她見過綾子上下學嘰嘰喳喳的樣子,是室町家為數不多的熱鬧時刻到了那天,只要能走出去,她會自己去獲得想要的生活。
但很顯然,在這個傳承了百年帶著陳舊氣息的家族里,她的境遇實在是差到了極點。
室町道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也是個相當傳統的大家長。對家里的兒子,便是要求修習室町流繼承家業,沒天賦就做囃子方,哪怕是在合唱隊都行,就是不能去做和能樂無關的事;女兒就更好辦了,聯姻也好,還是招贅一些有天賦的弟子只要能夠壯大室町流,這些后輩都是他的工具。
這也難怪,畢竟當初可是掐著親孫女的脖子威脅了洋子的父親。
所以,如果工具不稱心,不聽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