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疾風里,那兩道身影如離弦之箭,很快便消失在雨簾里。
暴雨如鞭,猛烈落在箬笠上,劈啪作響。
約莫疾行了一炷香,沈玉嬌漸漸發現不對勁,她勒緊韁繩,皺眉看向前方密林“孫侍衛,你是否走錯了路,這好似不是回城的方向”
孫侍衛并未言語,而是調轉馬頭,目光復雜地看向沈玉嬌。
雨水雖模糊視線,沈玉嬌依舊能從這沉默的注視里瞧出異樣。
暴雨天,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對方還有刀
沈玉嬌心下驚恐又難以置信,裴府的侍衛都是家生子,祖祖輩輩、拖家帶口都仰賴著河東裴氏而活,若有一人叛主,那便是全家連坐
是以沈玉嬌從未想過,裴府的侍衛,竟會膽大包天到叛主
“孫侍衛,你這是什么意思”細白手指攥緊韁繩,沈玉嬌盡量保持著冷靜,明眸直視對立之人“我乃裴氏宗婦,你豈敢放肆”
孫侍衛兩道濃眉擰起,粗聲粗氣道“娘子,卑職無意冒犯你,只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
沉吟片刻,他從靴中抽出一柄匕首,驅馬到沈玉嬌身旁“與其讓卑職動手,污了娘子的手。不如你下馬,自行了斷吧。”
沈玉嬌聽他所言,再看他手中匕首,面色大變,愕然看他“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孫侍衛偏頭,避開那雙無辜驚愕的眼眸,低聲道“事已至此,娘子問這些還有何意義您只需知道,裴府有人盼著您死,便是卑職今日不殺您,您回府也落不到好”
見那箬笠下的小臉霎時雪白,孫侍衛也有些不忍,嘆息勸道“您是讀過書的,應當知曉,德不配位,必有殃災。您這宗婦之位,明里暗里,可礙了不知多少人的眼啊”
德不配位,必有殃災。
這八個字猶如當頭棒喝,重重敲在沈玉嬌心頭
她自然知曉,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嫁入裴氏屬實高攀,原以為低調容忍、賢德大度,能換來一方容身之地。
萬萬沒想到,裴府中人如此恨她,竟將她視作眼中釘心尖刺,欲處之而后快
“娘子,你莫要恨我,要恨就恨”孫侍衛也知曉這位宗婦的悲慘身世,又嘆一聲“要恨就恨老天無眼,讓你家道中落,無人可依”
沈玉嬌仍沉陷于裴家有人殺她的震驚之中,遲遲回不過神。
孫侍衛在旁耐心等了好一會兒,見雨勢越大,終是沒忍住,說了句“卑職冒犯”,一把將她從馬背撤了下來。
猝不及防被拽,沈玉嬌險些跌入泥里,頭上的箬笠也“啪嗒”落地。
沒了遮擋,她發髻凌亂,冰涼雨水暴虐拍打在她本就雪白的臉龐,愈發顯得狼狽。
孫侍衛那邊已然抽了匕首,朝她走近“既然娘子下不了手,那卑職就送您一程。”
鋒利匕首在雨水里泛起泠泠白光,沈玉嬌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但也僅僅一步。
理智告訴她,這種情況,想從一個拳腳了得的侍衛手中逃離,毫無可能。
而多年教養和尊嚴,又讓她做不出跪地乞饒的姿態。
諸般情緒在胸腔激蕩,在那鋒利刀尖即將伸向脖頸時,她掐緊手指,仰起脖子,眸光堅定“赴死可以,但你能否讓我死得明白,到底是誰要害我”
哪怕她的鬢發和臉龐都被雨水淋得凌亂,那柔婉眉眼間的堅韌不屈,仍叫孫侍衛心頭一凜。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面對刀尖,竟有這般冷靜不迫的氣度。
何況,她是這樣無辜、善良、溫柔。
方才山頭分別時,她還不忘交代李侍衛好好照顧那些婢子,就連對那兩個小尼姑,也是客氣有禮,毫無輕慢。
再想府中那個三娘子,心若蛇蝎,驕縱蠻橫
憑什么好人就得慘死,那等惡人就能逍遙法外,高枕無憂
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纖細脖頸,孫侍衛磨齒鑿牙,幾番掙扎,那舉著匕首的手,終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