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指尖輕輕碰上孩子的臉頰,綿軟溫熱,像是塊滑嫩易碎的水白豆腐。
恍惚間,她又想到去年的夏日,她也曾在安靜的閑暇時分,這般注視過、輕撫過另一個嬰孩。
盡管她也一直將平安當做自己的孩子來愛護,可那時的心境,與現在真是截然不同
對平安,她更多的是責任。而面前這個孩子,從見到的第一眼,她心底便油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愛意。
她想,這大抵便是母愛。
那種母親與孩子之間最深刻的羈絆,無關利益,無須回報,一切的一切,都只為自己的孩子能更好。
養兒方知父母恩。此時此刻,沈玉嬌更加理解這句話,也愈發地思念起遠在嶺南的雙親
裴瑕見她神思恍惚,眼底也似有淚意氤氳,眉心輕折“怎么了”
“沒沒什么”沈玉嬌吸了吸鼻子,抬眸朝他擠出個難掩苦澀的笑“只是突然想到我父親和母親。若是他們在長安,見到孩兒平安誕生,也一定很歡喜吧。”
“他們是孩兒的外祖父母,定然會十分疼愛咱們的孩兒。”
裴瑕見妻子白著一張小臉,鼻尖微微泛著紅,長睫也沾著兩滴晶瑩淚珠,瞧著一派弱柳扶風、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輕嘆一聲,兩根長指輕拭著她的淚“你才生產完,大夫特地交代,得臥床靜養,最忌傷懷落淚。”
沈玉嬌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或許是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弱的緣故,情緒也變得有些不能自控地脆弱。
往常她可沒這么愛哭。
“郎君莫擔心,我過會兒就好了。”她嗓音發甕,小聲道“而且我都是當阿娘的人,也不好當著孩子的面哭呢。”
“當了阿娘又如何。”
裴瑕垂眸看她“在我眼里,你一直是個小妹妹。”
沈玉嬌怔住,淚意未褪的水潤烏眸錯愕看向面前的男人。
“難道我說錯了你本來就比我年幼。”
裴瑕神態自若,也不等她回答,又一本正經道“況且你也不必憂心,再過幾日便是春闈。待我金榜題名,便是他們回京與你團聚之日。”
最平靜的語調說著最“自負”的話,然而是從他裴守真口中說出,不會叫人生厭,反叫人深信不疑。
他是裴守真,他便能做到。
“好,我等著郎君的喜訊。”
沈玉嬌破涕為笑,忽又想到什么“昨日破水突然,下人們去族伯府中尋你,可有耽誤四郎的冠禮”
裴瑕失笑,沒想到她這會兒還惦記著這事,捉著她的手捏了下府中下人尋來時,冠禮已完成大半,剩下的交由禮部尚書代勞,并未耽誤。”
“那就好。”沈玉嬌松了口氣,看著襁褓里那安靜的孩子,既無奈又疼愛“這小家伙實在太會挑日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了昨日那么個時候”
說到這,她話音一頓,不由自主就想到那同樣“早不來玩不來偏偏挑著裴瑕不在家時”的不速之客。
遲疑兩息,她到底沒忍住問出口“聽說,你讓謝無陵留宿府中了”
握著她的手驀得一頓。
沈玉嬌眼睫顫了顫,心里也一陣發虛,試圖抽回手“郎郎君”
才溜出的一點指尖又被捉回。裴瑕神情清冷,嗓音也略顯漠然“是,昨日他也在產房外候著。天色已晚,便留了他一晚。”
沈玉嬌抿了抿唇瓣,斟酌一二,才謹慎開口“昨日他是來辭行的,還攜了禮。碰巧你去了族伯家,我想著相識一場,他特地登門,也算是客”
“這些昨日家仆已與我稟告。”
“哦,那那就好。”沈玉嬌默了兩息,才再次開口“昨日事發突然,他那個人又一向沒什么規矩,是以有些失禮之處,也是關心則亂,郎君你大人大量,別與他一般計較”
“玉娘。”
男人偏冷的嗓音打斷她的話,迎著那雙閃爍的烏眸,裴瑕神情沉靜“你為裴家辛苦誕育嫡子,我自是敬你、愛你。過往那些細枝末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兒,我們一家三口,不再為外人所擾,安穩平靜地過日子。”
他說這話時雖如往常般心平氣和,沈玉嬌卻從他幽深的眸中窺見一絲異樣。
直覺告訴她,他心有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