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門口時,他朝里看了眼。
他的妻仍坐在桌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朦朧燭光籠著她烏黑的發,雪白的頸,素色的裙衫,恬靜柔美,宛若一座精美玉雕。
他知曉,她此刻在為另一個男人難過。
說不介意是假的。
卻也知道沒有那個必要,畢竟經此一回,謝無陵再無可能留在長安。
而他,也會不遺余力地將那人從她的心里剔除。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定能碾去那人存在的痕跡。
對此,裴瑕深信不疑。
元壽二十一年的這場謀逆,自戌時起,到寅時徹底平定,不過半夜功夫。
起的匆忙,結束的也匆忙,但事后算起賬,三皇子一黨與隴西節度使九族,抄家的、砍頭的、流放的、下獄的,林林總總,也牽扯了上萬條性命。
作為三皇子心腹,謝無陵理應判處極刑。
昭寧帝也是這么個意思。
但二皇子記著裴瑕的囑托,還是硬著頭皮,向昭寧帝求情“這個謝無陵謀逆不假,但他也是被司馬縉蠱惑,才犯下大錯。他從前在寧州殺過水寇,又為朝廷發現一座金礦,還請父皇開恩,饒他一條性命,黥面、劓刑、流放皆可”
“不過一個小小長史,何須你費這般口舌。”
昭寧帝眉間滿是不耐,再次說了那個字“殺。”
輕飄飄的,如碾死一只螞蟻。
二皇子擦了擦鼻尖冷汗,還想再說,被賢妃一個眼色制止。
待到母子倆從紫宸宮退下,二皇子愁眉苦臉“可我已經應了守真,留他一命的
”
他有些納悶“我怎么瞧著父皇對這個謝無陵,好似十分嫌惡”
賢妃眸光輕閃。
默了片刻,她道“既你父皇說了要殺,那便殺了吧。”
二皇子啊了聲“可守真那邊,我怎好食言”
賢妃看著這老實兒子,嘆口氣“那就去問裴守真,他點子多,你聽聽看,覺得哪個可行就用哪個。”
二皇子聞言,與賢妃行了個禮,便去尋裴守真。
賢妃看著二皇子遠去的背影,好半晌,抬眸示意身側嬤嬤過來,又在她耳邊低低吩咐了兩句。
嬤嬤眼底閃過詫異,看向賢妃“娘娘”
賢妃朝她頷首“不弄清楚,我夜里睡都睡不踏實。”
嬤嬤應了聲是。
主仆倆剛要離了紫宸宮,卻見緋紅余暉斜照的長長宮道上,一襲黛青色深衣的高髻美人緩步而來。
賢妃愣在原地,有剎那失神。
“房姐姐”
她呢喃著,喊出這個多年再未喊過的稱呼。
直到那道窈窕身影行至身前,賢妃回過神,兩道柳眉也蹙起,不悅,更不解“你怎的作這副打扮”
眼前之人,并非房淑靜,而是照著房淑靜打扮的淑妃。
她本就生得五分像先后,如今又梳著先后常梳的玉螺髻,穿著先后常穿的衣裙,描著一樣的遠山眉,點著一樣的圣檀心,乍一看便如先后復生一般。
年輕時,賢妃對淑妃這張臉,也心生鄙夷,覺著不過是個贗品罷了,得意張狂個什么勁兒。
如今皆成了深宮婦人,她只覺得淑妃生了這樣一張臉,實在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