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已滿八歲,許多從前不明白的事,現下也都心知肚明。
他跪在王氏面前,那張酷似其父的小臉仰起,黑眸如溪清明“祖母,孫兒請您莫要為難我阿娘。”
王氏臉龐迅速褪了幾分血色。
棣哥兒拉住她的手,神情懇切“無論孫兒在哪,您都是孫兒的祖母,待孫兒長大,也定會孝敬您的,只請您別為難她。”
何其相似,一樣的父子,一樣的話。
都叫她莫要為難她。
王氏唇瓣顫動著,眼眶驀得有熱意涌動。
她看著面前稚嫩的小臉,喉中卻啞聲嗚咽出“守真”。
守真,我的兒。
母親悔了。
母親真的知道悔了。
你回來吧,回來吧,母親與你致歉,母親再也不叫你為難,再也不叫你煎熬了。
王氏牢牢抓著孫子的手,淚如雨下。
堂中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面面相覷著,這一向在人前矜傲無比的裴氏老夫人,竟有如此失態的一日。
唉,到底是隔輩親,舍不得親孫子啊。
最終,王氏還是放了手。
棣哥兒隨著沈玉嬌離開裴府。
沈家的馬車在外頭,沈徽、沈光庭、李氏、徐氏都在,一起來迎他們家的小娘子歸家。
一應箱籠由家仆裝上車,沈玉嬌牽著棣哥兒,望著裴氏老宅大門前高懸的古樸牌匾。
從元壽十九年初春,到順平三年初秋,為裴氏婦,已有十載。
當年牽著她入府的人已不再,但她身邊有稚子,身后是家中親人。
欣慰,卻又難
掩心中悵然。
“玉娘。”阿嫂徐氏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肩“還好么”
沈玉嬌回過神,朝她笑了下“還好。只是覺著時間過得真快。”
“可不是嘛,棣哥兒都這么大了。”
其實徐氏并不理解小姑子為何要離開裴家,棣哥兒都八歲了,再熬十年便能娶妻了,到時候有兒子兒媳在膝下伺候,日子不知道多舒坦呢。
現下離了裴氏,都這把年歲了,再回到娘家,難道還能尋到比裴氏更好的歸宿么
徐氏不解,但公婆與夫君都寵著小姑子,她個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說。
“走吧。”沈玉嬌收回視線,牽著棣哥兒上了車。
沈家的車馬緩緩離了聞喜裴氏的大門。
一路的馬車上,格外靜謐。
李氏和徐氏有心想說些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好,便沒話找話地問起棣哥兒功課。
馬車出城后,前行了一段,忽的停了下來。
李氏疑惑,問外頭“怎么停了”
車外傳來仆婦的答聲“前頭一隊人馬攔著了,瞧著好像來頭不小”
李氏掀開簾,當看到那騎著高頭大馬緩緩前來的英俊郎君時,臉色霎時變了。
沈玉嬌看著李氏的表情,也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隨著馬蹄聲逐漸靠近,車窗外響起那道熟悉的慵懶嗓音“謝某問沈夫人、沈少夫人、沈娘子安。”
也不知是不是沈玉嬌的錯覺,“沈娘子”三個字他說得格外沉緩迂長。
李氏清了清嗓子,提聲問“問鎮北王安,不知鎮北王有何吩咐”
“并無吩咐,只是欣聞沈娘子離了裴氏,特來祝賀。”
隔著車簾,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傳來“不知可否請沈娘子下車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