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三下起暴雨,正在愈合的傷口讓幺姐又脹又癢,繼而對醫院里的一切無比厭惡。這種不適在杜悅遞來許迦七的信時才得到緩解。
幺姐長了一張圓臉,卻紋的細眉,平日里就像金籠中的窈窕淑女,一笑便如六十年代上海畫報上的風華歌星。但在收養許迦七的幾年里,她肉眼可見的失去了光環。
她一直盯著那封信,卻裝得漠不關心。
杜悅知道許迦七是她的良藥,為了她的身體著想,還是遞了過去。
幺姐放下手機,慢慢展開信件,瞥見許迦七一手好字,驕傲之情又爬上眉宇,抿唇都藏不住笑意。
字數不多,字字懇切。
“抱歉姑媽,讓您傷心了,但請允許我向您解釋。于絲對我來說,是除了父母以外,那座小城僅剩的記憶。她還在我身邊,我仿佛才存在過。我很感激姑媽對我毫無保留的愛,不然也不會放棄熱愛的體育,投身并不感興趣的音樂。我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忽視姑媽的付出,也請姑媽多信任我一些,我在努力朝著您期盼的樣子成長,假以時日必將成為您的驕傲。”
幺姐讀完信后,傷口的酸脹隨之消失,呼吸都暢快起來。她忽然領會到高級病房的舒適
沒有隔簾,沒有消毒水味,沒有擁擠的通道和哀怨,暴雨都燦爛。
她知道許迦七房間的保險柜放著那女孩寫給他的信,她一直好奇,但不知道密碼。現在沒那么好奇了。
因為她也有了一封信,是許迦七寫的。
杜悅拾起飄到被子上的信,一目十行地掃完,記起前幾天送他,他那遲鈍的樣子。這么不開竅的孩子,居然認真寫了信。她放下心中的石頭,坦率說“你也別要求太多了,他又不信教,陪你去彌撒真的那么重要嗎”
“我那天吃了藥,情緒不穩定。”幺姐才提這事。
杜悅皺眉,欲言又止。
許迦七悶,幺姐總猜不透,心里也悶,慢慢發展成胡思亂想。后來變本加厲,他一個表情她都猜疑。過度解讀后發怒,誤解后又自責。
為了抑制這種狀態,她開始依賴精神類藥物,漸漸地耐藥性增加,只能提高劑量,導致副作用加劇,走向了自傷。
幺姐心情尚好,退一步說“以后不讓他陪著了。”剛說完,又急轉話鋒“但如果他為那女孩失去理智,我還是會管。”
杜悅沒太逼她,她嚴格了很多年,突然松手也不現實。現在能退一步挺好,她也能輕松些。
說起這事,杜悅提出一個困擾她多年的問題“你要實現音樂夢想,為什么不直接資助個學音樂的孩子挑個不愛音樂的許迦七,既麻煩又不一定成,你多虧啊。”
幺姐沒答,恍惚回到那年夏天。
許迦七父母出事,收到悼訊時她正在學琴,匆忙趕回,看到原先熱鬧的門庭一夜之間冷清,一個前途光明的家庭就這樣隕落,她忍不住恍惚。
失神太久,她就沒注意到琴箱被撞,琴落地受損。直到喪席結束,她返回家中,看到許迦七默默坐在角落,認真地擦著她的琴。那一刻,她便決定帶他走,全力培養。
一個有音樂天賦的孩子固然難得,但許迦七是她的親人,還在悲痛中細心呵護她這個多年未見的姑姑的琴,叫她怎么不動容。
如此,再有天賦的也不如他了。
中午,京西師范大學戲劇社團。
門口的告示板上貼著今日排練的劇目亨利八世,尤椿一手拿劇本一手整理布景,忽然接到于絲電話,活兒交給別人,一邊撣手一邊往外走,接通“回來了”
于絲那邊還能聽到爆裂的雨聲,“嗯,我到咖啡廳了。”
“啊”尤椿一愣,出來正好在隔壁咖啡廳門口跟于絲照面。
坐在靠窗的座位,尤椿去點咖啡,于絲拿紙巾裹頭發上的水,很快她端著咖啡回來,一人一杯,對于絲說“娟兒姨怎么了”
“沒事。”
于絲史學方法論上一半,錢筱娟火急火燎地打來,說在醫院。她請假趕過去才發現是錢筱娟把人撞了,她那輛跑了八萬公里的福睿斯,保險杠和車燈稀爛,對方的電動車倒沒事。但人覺得腰不舒服,就到醫院拍了片子。
對方沒想訛人,拍片發現沒事就沒計較,倒是他們母女,差點在醫院走廊吵起來。
于絲質問為什么電話里不說明白,讓她白跑一趟,錢筱娟理直氣壯地反駁“你不是老說我一有事就找你爸這次我給你打電話,你還不滿意。”
“所以你就打斷我上課讓我請假”于絲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