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說完默默看著地面,這是他從唐為民那里聽來的,明代官衙的大小相制。
縣丞受制于知縣,主要在于知縣能對佐貳官進行考評。但縣丞還有另一個頂頭上司,便是安慶府的同知,同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同知的頂頭上司巡按御史。
這個七品小官是明代官場的奇葩,中央有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巡按就是地方的御史,地位類似于巡撫的佐貳官,卻并不受制于巡撫。巡按雖然品級低下,但在地方上極有權勢,不但能委派佐貳官,還能彈劾州縣主官,主官由此對佐貳官敬畏三分。因為有巡按的存在,佐貳官便成為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垂直系統,而非單純是地方主官的下屬。
因為有這個強大的后盾,州縣主官和佐貳官便互為牽制,知縣不能一手遮天,對佐貳官一般都很客氣,不敢像對典史那樣隨意打罵責罰。
平時佐貳官要定期向同知匯報,民變這樣的大事,巡按則會要求縣丞直接向他匯報,以便獲得更詳細的信息。
巡按和巡撫又是互為牽制,只要巡按那里提及了龐雨的功勞,巡撫便不可能完全無視。越高層面對首功的認可,對龐雨越重要,因為會讓方仲嘉更投鼠忌器。
但這樣可能會讓縣丞和知縣之間產生隔閡,余先生遲疑道,“首要縣丞大人具名,之后仍需堂尊簽押,方能送往安慶府同知衙署。”
“先生一定會想到法子。”龐雨低聲道,“此事請先生費心,晚輩必有重謝,晚間便會讓周姑娘送到府上。”
余先生低頭皺眉思索片刻后道,“那余某盡力勸說縣丞大人,單獨向同知發一份申詳。安慶府那邊的承發科,余某也可想想辦法。”
龐雨松了一口氣,但懸著的心始終沒有放下,今日看來,方家招募的打行戰力強勁,幾乎未損一兵一卒,對付亂民如砍瓜切菜,如果方仲嘉真要找自己報仇,龐雨根本無法抵擋,他打算這兩天都住在縣丞衙署里面,盡量不出門活動,以便躲避方仲嘉的報復。
好在縣丞給了他不小的支持,今日楊芳蚤安排龐雨代管快班,只要有足夠的銀子,龐雨便可以很快拉起一支心腹力量。
但銀子又要涉及到云際寺,那里依然被池州兵占據,龐雨本身是無力趕走池州兵的,最后還得依靠衙門和士紳的軟實力,此時縣丞就在親自動筆,給王公弼寫一份稟揭。
龐雨感到自身力量的弱小,做任何事都在極小的空間中騰挪,處處受制于人,想到此處咬牙道,“王公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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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寨首黃文鼎,百姓追至東門外殺死,余黨奔潰,旦夕皆可成擒,此皆仗威名頃刻成功,而不傷一民,不廢一食,至若民心初定,余勇可賈。當此時勢,各紳僉云,池州士卒離鄉近月,恐久客思歸,桐城亂事既平,再不敢勞大軍東下…”
云際寺的大殿內,王公弼放下桐城縣衙的稟揭,楊芳蚤在公文中文辭客氣態度謙卑,甚至還拍王公弼的馬屁,但整體的意思卻是極度嫌棄池州兵,此時民亂稍平,便迫不及待的要求王公弼帶兵撤離,生怕池州兵進了縣城。
王公弼這兵備道是頗有地位的文官,必須知府考滿才有機會擔當,王公弼早在天啟三年便任職寧國府知府,混到現在才當上兵備道。而且按明代官場規則,如果是地方升遷的官員,必須擔任過兵備道的,才能升任巡撫,算是巡撫的預備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