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落座之后摸了摸椅子的扶手,上好的桃木,擦得干干凈凈,看得出來阮勁也是用了心思的。此人看著一臉兇相,但在上官面前極度溫順,隨時帶著獻媚的表情,所以李班頭和戶房都十分喜愛,有好差事總會派給他,阮勁買到牌票的機會遠遠多于其他快手。
快手房就在皂隸房對面,要是按辦公面積算起來,比戶房還要大得多,總共有三楹房間,阮勁昨日下午給龐雨便整理了整整一間。這屬于慷公家之慨,總不見得有快手還敢說他給班頭安排大了。
阮勁便是比其他人快了這么半天時間,但在龐雨心里的地位,卻領先了一大步,贏在了起跑線上。
六人都站在案前,龐雨卻一直坐著未動,以前龐二傻在對面皂隸房上班,沒人看得上,但突然被人打開竅之后,干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驚人,尤其是獨闖云際寺殺死亂賊二十余人,還把頭都砍了回來,
現在更當上了快班班頭,衙中沒人再敢小看他,此時他一句話不說,六人心中頗有些忐忑。
龐雨等幾人擔心了好一會,才終于開口道,“此次民變,縣衙之中有不少人陽奉陰違,甚至明里暗里投靠亂賊,百姓視我胥吏為無能之輩,辱及朝廷顏面。堂尊要我痛加整飭,凡有涉及勾結亂賊之人,龐某絕不容情。”龐雨一臉的嚴肅,下面的六人大氣都不敢出,害怕引起這個班頭不滿,萬一也被他斬了腦袋去。
“不管以前的班頭如何,龐某要的快手,首要是敢于任事,那些首鼠兩端騎墻搖擺之徒,不是我要的人。楊堂尊賦予龐某全權,快班無論馬快步快,留用與否,由龐某一言而決。且不看是否投充,只要是才德兼備的,即便是幫閑也可當得馬快。若是德行有虧,即便是投充過的,也休想混入我快班。”
六人低頭垂手,不敢與龐雨對視,包括阮勁在內也是如此。
從萬歷之后,衙役大部分都不是役籍,絕大部分都是民戶投充的,早已成為了一個職業。衙役在衙門中地位低賤,被官吏呼喝打罵是常事,工食銀表面也只有六兩。但實際至少都有十幾兩,還是超過一般的百姓,社會地位也高于普通人。如果龐雨不留用他們,這些人便立即會面臨生存問題。
龐雨站起來在走到六人跟前,順著隊列邊走邊道,“但凡是敢任事的,我龐雨絕不吝惜獎賞,非但你們的工食銀我一文不要,還另有常例銀子為獎金,只要你有能耐,每年的銀子不會比戶房胥吏少。”
末尾的一名馬快抬頭小心的看著龐雨,他眼神靈動,低聲對龐雨問道,“可戶房給快班的便只有工食銀,未給過常例銀子,班頭去何處尋那銀錢的出處。”
“那是本班頭的事,若是龐某不能做到,你們大可把龐某說的話當耳旁風。”龐雨舉起一只手,“但若是拿了銀子,便要按龐某所說辦事,我說的話便是命令,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做不到這一點,龐某隨時將其逐出快班,屆時便休怪龐某無情。”
那馬快低頭道,“明白了。”
龐雨掃視六人一圈,里面至少有三人曾經在搶大戶的現場出現過,包括阮勁在內,只是龐雨戴了面巾,他們沒留意到龐雨而已。
“這里的各位,能在民亂未平之際來衙當值,可見都是恪盡職守之人,日后也必定是我快班棟梁。但楊大人對胥吏投靠亂黨之事甚為厭惡,各位若是曾不小心在亂民聚集之處出現,可單獨來向龐某分說,龐某心中有底,自會為各位擔待下來。”
龐雨說完留意觀察,六人中竟然有五人都有不自在的表情,可見桐城民變群眾基礎確實廣泛,最混亂的時候大概能走動的大人小孩都去參與過,也包括龐雨在內。
他要這幾人向他交底,是要先抓幾人一個小尾巴,在心理上更具有優勢,便于以后的管理,同時也是看他們是否對自己老實。龐雨從最近跟胥吏的接觸來看,對這些衙役一味的籠絡并無多大效果,必須恩威并濟才行。
“龐某新任班頭,民變初平,快班首要便做好本分之事,巡捕緝兇安靖地方。要做出幾件大事,既報堂尊和縣丞大人的看重,亦可回報鄉梓安定民心。”龐雨認真的看著幾人,“但今日要辦的第一件事,便是讓門口圍著的那些人散去,堂尊大人不愿那許多人聚集于縣前街,但又不想與那些人打殺沖突起來,各位之中可有自告奮勇之人。”
六人紛紛盯著龐雨,神態都有變化,似乎有些躍躍欲試,又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