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片刻后,龐雨邁步向那里走去,步伐走得很慢,用了很長時間才來到那女子身后。
周月如身上的衣服骯臟破爛,頭發亂糟糟的,發髻完全散亂,她也沒有整理。
周擁田的墓前擺了些三牲、響糖、水果,數量都不多,就這一點也要三四兩銀子,因為這兩日下葬的太多,城中沒有貨源補充,所有東西都在漲價,三家棺材鋪的存貨已經一掃而空,開城門后好些人忙著去龍眠山砍伐木頭,賣給那幾家棺材鋪,做一副出來就賣一副,仍是供不應求。
墳前也沒有石頭墓碑,周月如用木板做了一塊,自己寫了周擁田的名字,先把地方標記起來。
“我已找了一個石匠,他午后就先給你爹做墓碑。”
周月如輕輕嗯了一聲,既未道謝也未拒絕。
龐雨咳嗽一聲后小聲道,“當日夜襲,你家那老幫傭睡著了,你爹醒來獨自出門,與街坊起了爭執打斗起來…都是流寇害的。”
周月如肩膀微微抽動著,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當日躲避流寇之后,她便往西入了山,與一些同樣逃入山中的人一起,在那些大戶山中別業里搶奪了食物,隨后往山的深處走,每日都有人出山打探,一直躲到流寇離開,他們才下了龍眠山。
路上得知桐城守住了,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當她滿懷欣喜的回到家中,便見到了周擁田的尸身,卻不是死于流寇之手。
龐雨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他心中其實從來沒懷疑過周擁田,周家生計在此,周月如拿著三兩的月銀,在此時也是高收入,沒有絲毫理由去幫助流寇。
至于老鄉情誼那些,在利益面前自然也沒有什么分量。所以那里老同意周擁田運送物資,周擁田還干得十分賣力。里老只是不讓他上城墻,也不許他晚上出門,實際也是讓他避開嫌疑。
當日周擁田晚上出門,與那張代文說了一番話之后突然動手,在場的街坊和社兵上百人,大多都有參與圍毆,龐雨根本沒辦法抓兇手。此時百姓憎恨流寇的社會氛圍,也不允許他為一個西人主持公道。甚至連張代文也沒法抓,因為他被周擁田嚇跑了,根本沒參加圍毆,又是周擁田先動手,任何條款都套不到張代文身上去,周擁田的命案只能這樣不了了之。
兩人默默站在墳前,周圍招魂的搖鈴聲連綿不絕,不時有紙錢在面前飄過。
過了良久,周月如終于輕輕道,“聽人說,他是怕我深夜回家進不得屋,想在門口等我。”
龐雨知道她此時不是需要聊天,只是需要一個聽眾,便默默的沒有出聲。
“往年在陜西時,他便愛與人爭斗。后來親戚說陜西生意不好做,跟著到了南邊了,他仍是那脾氣,動輒與人爭執,本是外鄉人,如此跟鄰里便一直不睦。”周月如停頓片刻道,“但總不該得如此下場,他還幫著城上運了兩日石頭”
周月如說到此處搖搖頭,一時淚如雨下,卻還是沒有大聲哭出來。
龐雨嘆口氣,伸手在她肩膀輕輕拍了兩下。
背后一陣鈴響,只聽一個聲音道,“這位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世人皆苦,離世行去萬千條路,走對了卻是大福報。往生之路上需有人指點,小道傳承本宗不傳之秘,專為下世之時指點此去之路,無論往生天界還是初見冥司,萬千條中有一條路,你這親戚若走對了,便是玉皇天尊來接引,往后是住在了天界,脫離輪回之苦。只是超度極耗法力,所費銀錢也要多些,不過為人子女的.”
龐雨回頭一看,竟然是汪仁,他拿出原本那套行頭,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汪仁一見回頭的是龐雨,連忙收口要走,但隨即又轉回來道,“為人子女的,盡心便是了,這位姑娘一看便是面慈心善的人,你親友必定也是累足了福報,原本便是要往天界去的,無需超度了,小道還有事,姑娘請節哀。”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龐雨說道,“等等。”
汪仁噗通跪下求饒道,“班頭饒過,小道是看城中超度太多,僧道都忙不過來,小道不收錢的。”
“那好,你便免費做些法事,把那些無人認領的都超度一下。”
“這”
“做大一點,讓大伙都看見,要買些什么,請劉掌柜先墊著。”
汪仁愁眉苦臉的應了,耷拉著腦袋往城中去找劉掌柜,那副道骨仙風也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