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又看了楊卓然兩眼,史可法是崇禎元年三榜二十六名,楊卓然說出自己名次,剛好低了那么兩名,既暗示比史可法這個上官有差距,又拉近了距離,看來這個新知縣也頗為老道。
果然史可法笑容更加親切,楊卓然順勢把話題引到了科舉圈子,此時科舉確實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高中進士的讀書人畢竟是極少數,這條路上需要多年努力,大多數人都有共同的心路歷程,同時又是官場的人脈資源,能展開的話題很多。上次龐雨在桐城陪同史可法和皮應舉的時候,才知道史可法和皮應舉也是同年,兩人那個親熱勁,比親兄弟差不了多少,一說起來就沒完,回到安慶還一同去拜訪劉若宰的府邸。
果然這兩人也很快聊起了兩屆的同年,說到好幾個熟識的人,互相交換了一下各自了解的這些人升遷消息,片刻功夫便親近了許多。
科舉圈子的人,龐雨自然一個也不認識,連聽也沒聽過,旁邊的潘可大估計也差不多,龐雨眼角發覺潘可大幾次想打哈欠。兩人都不敢打擾兩個文官,后面的一千多大軍就這樣在官道上等候。
時間其實也并不久,但龐雨聽得想打瞌睡時,此時史可法才開始介紹救援的將官,潘可大和龐雨面對一個七品知縣,規規矩矩的執下官禮,楊卓然也坦然受了,但姿態并不高,語氣十分謙和,讓龐雨對他印象稍稍改觀。
那楊卓然扶起龐雨之后,又多打量了龐雨幾眼,顯然聽過龐雨的名聲。
接著楊卓然介紹了縣衙的佐貳官,后面的六房司吏則跳過,介紹了幾個迎接的士紳代表,史可法應付這種場面倒是很有經驗,主客相談甚歡。
儀式完畢后,兩人一起向太湖城內走去,太湖縣城雖然只有土墻,但六座城門倒是磚砌,每座城門上都有門樓,光看門樓還是頗有規格。
一行準備從南門入城,史可法一邊走動一邊看著附近的土城,收起了方才的輕松,語氣低沉的對楊卓然說道,“太湖年初被寇,殺戮慘烈。如今流寇再度出關,今日眼見如此城墻,本官甚為憂心。”
“大人憂國憂民之胸懷,令下官感佩五內,確如大人所說,無城便無防。下官就任以來,只能殫精竭慮,想的都是如何保住太湖剩下這一點元氣,這首要一點,便是要筑城,有城方能壯民勇聚民氣。”
史可法大叫一聲好,停下腳步有些激動的道,“又先與本官不謀而合,觀年初之變,有城者得保,無城者受難,殷鑒不遠啊。不但是縣治要建城,凡百姓聚合之地,皆應結寨自保,流寇掠無所得,自當知難而退……”
龐雨知道史可法又要說他那一套結寨保平安的大論,他在桐城時已經多次說過,希望桐城的鄉鎮都自建堡寨。從地方官的角度,也許有一定道理,但作為管轄一個大地區的軍事首長,光靠修寨子是無法獲得勝利的。
以龐雨的猜測,楊卓然很可能從府城打聽到了些消息,才能一開口就切中史可法的心意。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楊卓然確實想修城,畢竟他剛剛上任,在任的幾年之間難保不遭遇流寇入侵。
看太湖的情況,有道土墻還好,能減少不少土石方的工作量,宿松和潛山這樣的,連土城都沒有,靠人力平地起城,不但要大量的錢糧支持,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但就算是太湖,夯土包磚也是巨大的工作量,絕非短期可以完工,在流寇隨時可能出現的時候,指望修筑城墻是緣木求魚,同時龐雨也不覺得現在太湖的經濟能支撐這樣的工程。
龐雨不想再重復心中之城那套東西,并不參與兩個文官的對話。
只聽那楊卓然繼續對史可法道,“大人所言極是,太湖北面大山莽莽,群寇出入其間,下官到任之后,以備寇為第一要事,復耕種、哺餓殍、部探馬、練民勇、振民心,可謂千頭萬緒篳路藍縷,但首要便是籌備筑城。年初流寇瞬忽而至,太湖因無城而立潰。前幾日流寇自英山而出,全縣再次人心惶惶,下官以為當以攻為守,決然領民勇夜襲賊寇,令群賊喪膽逃遁,但下官與大人說實話,只是虛張聲勢出奇制勝,可一而可再否?兵法云當有正有奇,若要穩固太湖根本,還是要筑城,幸而皇恩浩蕩,免去太湖七年、八年逋賦,尚得些余力為筑城所需,只要筑城事畢,不但穩固太湖,更可阻英山之寇進犯安慶,能助道臺大人微薄之力,下官方覺略盡下屬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