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擺放著一個桌案,兩人左右坐了,宦官過來奉上熱茶和小點,沈迅過來將奏本和塘報放在桌案上,楊嗣昌點點頭,沈迅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楊嗣昌沒有去翻開奏本,以免薛國觀以為他不想交談,這個直房是共用的,不存在誰去找誰的而造成被動,很適合跟其他閣老交換意見。
楊嗣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隨手拿起一份塘報遞過去,“今早兵部收到武清新發塘報,劉中堂與孫傳庭赴永定河南岸,親手放歸山東及北直被擄百姓共七千一百人三十一人,有兵部差官、戶部差官并武清、東安知縣共見,此前已放歸者約三萬,好讓家相知道。”
薛國觀恭敬的接過,他匆匆掃視了一遍,口中贊嘆道,“永定河大捷,殺賊上千功莫大焉,解救數萬百姓或有虛數,但幾千定然是有的,也是善莫大焉。”
這口風聽起來,薛國觀對永定河大捷的定位并無異議,此前盧象升敗沒,接著濟南淪陷,京師一片凄風慘雨,眼看韃子一步步要順利出邊,好不容易弄出個永定河大捷,朝廷從上到下都振奮起來,至少面子上好看了些,薛國觀自然不會在這大是大非上唱反調,但斬首數他只說了上千,跟各部報來的差得很遠,也就是說可能在這上面做些文章。
“如家相所言,永定河大捷活人無數。想那建奴軍中還有數十萬被擄掠的百姓,若是能乘此士氣高漲之機再撲殺一二陣,再救下些百姓來更是善莫大焉。”
薛國觀聽出楊嗣昌言語中的傾向,輕輕合上塘報,“也是文弱你運籌帷幄調度得法,其中艱難我自知之,若果真能再撲殺一兩陣,也如永定河般大捷,確實朝廷之幸,但薛某還有個淺見,初九日永定河南岸大捷,初十就被建奴橫掃武清營盤,人畜器械折損無數,孫傳庭以損失皆為輔兵為由不報死傷確數,之后又說各營步卒是逃散而非戰亡,稱正在收攏云云,難道抓些青皮乞丐來湊齊了數,那武清城外就沒死過人了不成?大捷該奏功,但勝敗互不相掩,勝了要表功,敗了卻不敘過,那朝廷體制豈非成了隨意拿捏之玩物。”
楊嗣昌不停的微微點頭,薛國觀接著又道,“永定河一戰,勤王各營奮戰各有斬績,有一貫善戰的,但也有些恇怯逼賊之人,那劉光祚一貫庸碌不堪,自勤王以來僅報斬一級,命其軍前正法剛下,即隨報斬績功三十,以此為由要收回成命,其中詭異之情不可問矣,此外尚有斬將岳托的奇功,可稱東事數十年來第一功,卻無首級無旗幟無甲仗,全憑俘虜供述,若是一旦核準,那岳托不幾日又活著回了遼東,朝廷便貽笑天下,威嚴掃地了。”
楊嗣昌神色嚴肅,但從薛國觀的話里面聽來,他確實有拖延戰功核定的打算,永定河大捷本來會讓劉宇亮地位穩固,但他之前自作聰明彈劾一群武將,他萬沒料到朝廷會下達將劉光祚軍前正法的命令,他對吳橋的嘩變也心有余悸,于是隨即又改變立場。
現在的焦點已經不是視師后的責任,而是前后不一和目無法紀,若非劉宇亮陷入這種被動局面,薛國觀是根本沒機會爭奪首輔的,現在他抓住機會,首要就是拖住不讓劉光祚脫罪,這樣才有理由繼續追打劉宇亮,其二就是把武清兵敗來對沖永定河大捷,其三是不能讓永定河大捷冒出聳人聽聞的奇功,否則劉宇亮分潤了功勞,就打不倒了,到時反而會是劉宇亮回來反擊他。
“家相所言無一不準,里面有些斬績功確實讓人不得不生疑,除了劉光祚,那李重鎮的戰績也頗為突兀,確實要再加查實。但有些營伍也是實打實的,人頭有兵部差官點驗,旗幟甲仗在在可驗,就譬如那安慶副鎮龐雨、臨洮總兵官曹變蛟、京營副鎮周遇吉、陜西撫標李國政等部,各部昨日拔營向河西務,不日就要再與東虜交戰,論功之后士氣振奮,正好與東虜再戰。”
薛國觀聽明白了楊嗣昌的意思,就是劉光祚的奏功單獨留出來,先把其他人的辦了。
“劉光祚一事,非僅虛報戰功,而是有人為庇護庸碌武人,無視朝廷權威,此根源不除,各營士氣何談振奮,司馬久歷行伍,定然是明白的。”
楊嗣昌知道薛國觀的意思,就是他不阻攔其他各部的戰功,但需要楊嗣昌支持他打倒劉宇亮,劉光祚一事不但涉及劉宇亮,也涉及孫傳庭,自從孫傳庭接任督師,與楊嗣昌的關系就急轉直下,皇帝對孫傳庭觀感也十分不佳,楊嗣昌的深心之中也樂見如此,因為入邊破城五十多,后半程的罪責始終要人承擔,孫傳庭目前的形勢,即便有永定河大捷,至少也還要分擔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