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就在湖邊,臨湖尚有二三十步,兩頭用竹籬圍起,成了一段私人湖岸,竹籬內建了一個簡單的木亭,已經有些年月。
龐雨一個人躺在木亭中的躺椅上,旁邊小幾上沒有點心,只擺了一盞熱茶,淡黃色的茶面上隱隱有熱氣升騰。
重新開船之后,柳隱彈奏了七弦助興,又和幾個文人寫詩作畫,龐雨一樣都不會,只能在旁邊湊趣,但柳隱和汪然名都對他很關照,不時讓他作簡單的評價,絲毫沒讓龐雨覺得受了冷落。
不系園就是古代的游艇,起居飲食都有,但限于此時的造船水平,建造規模不能太大,內部的生活空間并不寬裕,特別是帶上一幫丫鬟仆人和護衛之后,失去了泛舟的清凈滋味,眾人在湖上游覽后便登岸來到此處。
其他人各自有房間歇息換衣,龐雨的衣褲沾了不少泥漿雨水,但他多年行伍生涯,跟著軍隊根本就沒講究的余地,對臟亂差早就免疫了,也不急去更換,在木亭中小坐片刻,看著西湖夕照,竟感覺出奇的平靜,仿佛能一直坐下去。
“謝過將軍今日援手之恩。”
龐雨聽聲音就知道是柳隱,趕緊起身回頭,柳隱的的身形被夕陽的光暈包圍,將輪廓雕刻得分外清晰。
“既有緣跟柳兄再次相遇,稍盡綿力是在下榮幸,況且我也很討厭那豬妖。”
柳隱走入亭內,聞言抿嘴笑道,“方才罵他是弼馬溫,此時又是豬妖,也不知到底是誰。”
龐雨示意外邊的護衛送來椅子,待柳隱也在木亭中落座后,龐雨偏頭看看她道,“不論是弼馬溫還是豬妖,這妖怪的家境實在不錯,以后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有蔬菜烹煎,你還有那些兒不趁心處,看不上這妖怪?”
柳隱白他一眼道,“這妖怪全沒些兒禮體,這樣個丑嘴臉的人,又會不得姨夫,又見不得親戚,如何看得上。”
龐雨哈哈一笑,兩人說的都是高老莊降魔中的對話,柳隱的意思,就是那謝三賓人品太差,錢再多也不行。
方才阮大鋮跟龐雨說及,登州叛軍在山東擄掠了大量財物,都帶回了登州,他們從登州逃走的時候是走的水路,又不敢驚動圍城的官軍,許多財物都被留在登州,都被官軍所獲,朝中傳言說謝三賓分了不少,是個貨真價實的富家翁,或許是因此而缺少再入仕途的必要。
謝三賓有地位有資產,對尋常女子是唾手可得,但這柳隱偏就看不上,龐雨感覺這個風塵女在此時尤其顯得特立獨行。
兩人笑了片刻,柳隱看著亭中的地板道,“聽汪先生說,將軍明日就要離開,是否又要去剿滅流寇了?”
龐雨明天是去嘉興見張溥和周延儒,地方是在吳昌時的勺園,這是私下結黨的敏感事件,自然不會隨便告訴人,當下只是點頭道,“中原流寇復熾,安慶地處要沖,英霍山區又是平寇的要害,勤王走了半年多,確實有很多軍務需要回去處理。”
“龐兄已是天下名將,這次見了八賊,勿要讓他落荒而逃了,務必要多飛出兩把板斧,將他多斬幾段,為天下受害的百姓報仇。”
龐雨笑笑后道,“在下一定竭盡全力,也實話跟柳兄說,時報上登載的頗多夸大,真正的打仗時,主將既不用板斧也不用長槍,千刀殺來萬槍還去,陣中無一寸騰挪躲閃之處,殺韃子剿流寇,是靠那些兵將拼了性命搏來的。名震天下幾個字,都是士兵抬舉起來的,這些兵將都是百姓家中父子兄弟,,帶著百姓救百姓,兩頭都是這名將肩上的擔子,也是武人的本分。請柳兄放心,在下若是遇到所有流寇東虜,都一定多斬幾段,不讓他們再害人。”
柳隱等待片刻后抬頭道,“上次太湖一見之后,龐兄從一個班頭變成今日名震天下的名將,此一別將軍不免南征北戰,下次再見不知又是何時,萬請將軍保重。”
亭中安靜下來,木亭屋檐上殘留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在臺階石上濺開成小小的水花,夕陽下的西湖波光閃動,兩人在昏黃之中并坐,小小的木亭似乎跟湖光融為一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