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朝眾人一一頷首,等亭中人都表過態,錢謙益卻沒有立刻說話,他微笑著往前伸伸手,示意周延儒一同往湖邊的廊橋走去,龐雨和阮大鋮跟隨在后面,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錢謙益背影的左側就是鴛湖上的煙雨樓。
到了廊橋的臺階前,錢謙益停下腳步,眾人只得一起停下,等了片刻后還無動靜,龐雨正在疑惑的時候,錢謙益腳步往臺階上踏去,周延儒連忙跟隨,暮色下錢謙益緩步慢行,中氣十足的朗聲道,“寒園竹樹正蕭蕭,幾度南湖影動搖,有雨云嵐渾欲長,無山翠靄不曾消,波深地角生朝氣,水落天根見暮潮……”
龐雨眼角觀察其他人,他不知道這首詩完結沒有,意思也沒聽明白,要看別人才知道此時該不該喝彩。
錢謙益的節奏把握很好,那句“水落天根見暮潮”的話音剛落,腳步也剛好到了廊橋之上。
這里沒有翠竹遮掩,視野開闊湖景最佳,正對著湖上的朦朧的煙雨樓。
錢謙益緩緩轉身,親切的抬手扶著周延儒的手臂,接著上一句吟道,“……樓上何人看煙雨,為君杖策上溪橋。”(注1:錢謙益《題南湖勺園》)
龐雨到這里終于聽懂了,錢謙益這首詩隱晦的表達了對周延儒的支持,似乎什么都說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沒說。
張溥和阮大鋮齊聲叫好,龐雨又慢了一步,聲音落在后面有些突兀。
錢謙益和周延儒同時一笑,兩人把臂同行,沿著廊橋往前走去,張溥緊隨在兩人后,
三人代表了大明最大的政治勢力,一路親切的低聲交談,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龐雨有點跟不上節奏,正要跟上去時,突然發現阮大鋮落在最后,一副落寞的模樣。
龐雨放慢腳步等阮大鋮上來,今天的幾方里面,阮大鋮是實力最差的一方,他被歸類在閹黨,但又不能代表最有影響力的馮銓,因為周延儒跟馮銓是兒女親家,錢謙益因為此前案件,也跟馮銓私交甚厚,不需要通過阮大鋮代理。
龐雨雖然跟各方不算特別密切,但他有龐大的安慶營勢力為后盾,勤王之后在武人體系中擁有巨大影響力,就非阮大鋮可比了。所以這次他的境遇,也是與實力相稱的,失落在所難免。
龐雨邊走邊道,“阮先生,世事無常,或許柳暗花明,終歸也有為先生杖策上溪橋之人。”
阮大鋮伸手接著天空中落下的雨滴,有些出神的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三,比不得你們風華正茂的少年人,杖策上橋的貴人怕是等不到了,便作那樓上觀煙雨之人也罷。如此留在南京也無甚味道,要說還有什么盼頭,只盼著龐小友平滅流寇,老夫可以落葉歸根,到懷寧百子山下歸養終老,老夫……想回安慶了。”
阮大鋮嘆口氣道,跟著幾人緩緩去了。
龐雨停下腳步,看了看前方幾人的背影,搖搖頭后低聲道,“我也想回安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