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到安慶了。”
吳達財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拄著拐杖擠進了擁擠的集賢門。
他面前的集賢門內街人山人海,哭笑叫罵聲響成一片。
安慶勤王軍進入南直隸后,在徐州停頓休整,龐雨之前的計劃是分批返回安慶,讓騎兵先回安慶補充和訓練,由于流寇復起,有三四股營頭在六安州至和州之間活動,整個江北都成了威脅地區,只能合并在一起走,特別是傷兵都要帶著一起,有時行軍速度只有二十里。
等到進入桐城才終于安穩下來,原本應該將各部發回駐地,但龐雨要求勤王軍隊先到府城,所有軍隊都要穿城而過,到較場集合后才返回駐地。
吳達財讓文書隊提前謀劃,效果比他想的還要好,幾乎整個府城的人都來了,許多都是軍中的家眷,原本通知的在較場等候,但家眷哪里忍得住,都跑到城外等候,順著隊伍尋找自家的親屬,找到的就一路歡呼,跟著隊伍一起進城,弄得道路擁擠不堪,鎮撫兵都疏通不開。
前面的熱鬧正在遠去,路上也沒那么擁堵了,吳達財的傷還沒完全痊愈,是跟著軍醫院一起行軍,這一段的氣氛就差遠了,雖說傷亡的統計之前已經送回安慶,各家家眷早得了消息,多少是有所準備的,但真看到自家親友殘疾的,仍不免哭成一片。
傷病都在車架上躺著,原本路面就擁擠,家眷看到親友都圍攏過去,每個車架都圍滿人,女人哭小孩叫。路邊還有些陣亡將士家眷來招魂的,拋出許多紙錢在空中飛舞,弄得氣氛一片愁云慘霧。
磨了半天才進了集賢門,又被一群新趕來的傷兵家眷堵住道路,鎮撫兵不敢打罵,只能在那里好言相勸,但沒有什么效果,街中哭成一片。
吳達財也進退不得,無聊中回頭看了一眼,那位沈大夫的馬車間隔了幾輛,但能看到沒有打開簾子。
上次報功的事件之后,軍中到處都在傳,很多人都不信吳達財這個瘸子殺了那么多韃子,吳達財也聽到些風聲,惱怒自然是有的,但這種傳言都是私下流傳的,若是大張旗鼓去抓人打壓,反而鬧得人盡皆知,更說不清楚了,未必是件好事,吳達財暫時忍了這口氣,只讓文書官私下收集是誰傳出去的。
但沈大夫后來對他有些冷淡,不知是否與此有關,吳達財一路都沒想好怎么去開口解釋,途中的時候相處的時間還多一點,現在回了安慶機會就少多了。吳達財遲疑片刻,終于往那馬車走過去,腳步剛邁出去,幾個醫官湊到了馬車前,吳達財趕緊停下,跟著那馬車簾子一動,沈大夫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她跟幾個醫官說了幾句什么,然后下車一起往東邊的巷子里面走去。
吳達財就住在集賢門,那邊巷子可以繞過這段路,幾個醫官肯定是嫌堵,走路往衙署去了。吳達財撇撇嘴,前面突然一陣驚叫,他轉頭去看,只見亂哄哄一群人圍著,似乎又有人倒在地上了,引起許多人圍觀。
吳達財今天已經看過幾次這場面,索性讓湯盛開路,一路扒開人群走了進去。
正中間是一輛躺著傷兵的馬車,那傷兵只有左手,躺在馬車上沒下來,估計腿也壞了,只在馬車上招呼,馬車邊的地上躺著一個年輕女人,兩個鎮撫兵又不便拉,另外一個老年女人震天價的嚎哭,比后面那些陣亡家眷還哭得慘,身邊兩個小孩嚇得不輕,看著周圍聚集的大人滿臉驚慌的哭泣。
吳達財一指地上的女人,對著兩個鎮撫兵道,“找幾個女人幫忙,先把人扶到車上。”
兩個鎮撫兵是勤王回來的,吳達財沒傷之前騎著馬每天在隊列里面走無數趟,他們自然都認識他,這次評功的時候,這位副總文書官拖著幾個局遲遲不簽字,連把總去說都不好使,最后還要莊朝正、陳如烈親自去商量,現在沒有那個營頭敢得罪這位副總文書官,趕緊招呼幾個周圍女人幫忙,把地上女人扶上馬車,跟那傷兵抱在一起哭得更厲害了。
吳達財不去理會,低頭對著嚎哭的老年女人道,“本官是安慶營副總文書官,大娘勿要擔心,手斷了不用擔心,安慶營管錢糧,日子有著落的。”
那老年女人抹著淚道,“也沒說給多少,一家子可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