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跟的那個曲掌盤子,咱們在太湖縣的時候突然就不見了,當天白天的時候咱們還找到條船,第二天一早船不見了,他也不見了。”
二蝗蟲低聲道,“曲掌盤子是會劃船的,有些管隊說的,老掌盤子帶著銀子跑了,誰也沒帶走,定是劃船過江去當富家翁了。”
“帶銀子跑了,誰也沒帶。”
小娃子呆呆的重復了一句。
二蝗蟲收回鴨腿,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然后隨手撕成兩半,將不帶骨頭的一塊給了小娃子,“曲掌盤子原來行商的,走過好多地方,學各處人說話一模一樣,去哪兒都能活,咱們不行。”
小娃子咬了一口鴨腿,帶著鹽粒的鴨肉美味可口,他邊嚼著邊道,“這天下逃去哪里都不好過。”
二蝗蟲幾口就啃光了鴨腿,又意猶未盡的在腿骨上舔了幾口,“其實額也不想去麻城,那邊走過好多次,搶不到啥,不如掃地王那般往揚州去。”
“走揚州便是從和州、滁州去,那地方去年才走過,楊寶纛說路上搶不到啥吃食。”
“掃地王老爺的幾個掌盤子說,去年打江浦沒打下來,還死那許多人,今年去報仇去,定要把江浦城鏟個干凈。”
“二長家,以前我有個老廝養,他說這般搶殺一路,下次再去就沒得搶的,以后天下都走遍了,又往何處尋吃食去。”
“想那些作甚,都沒吃食了一起死了干凈。
老子殺的人多,這條命賺得夠了,活一日就多賺一日,多殺一個就多賺一個。”
二蝗蟲摸出酒壺灌了一口,又遞給小娃子。
“小娃子你最想去何處?”
“去安慶桐城。”
小娃子拿著酒壺沒有喝。
“安慶……那里有個守備營。”
二蝗蟲眼神微微變化了一下,瞟了小娃子一眼。
“去年江浦那里上岸來的就是安慶守備營,后邊滁州河邊過來的也是他們。”
小娃子看了看二蝗蟲,“他們跟北邊的官兵是不同的,額親眼看到的,船運過來的兵,連馬都在船上,還有炮。”
二蝗蟲移開眼神,仰頭看著昏黑的天空,“官兵厲害還去那里作甚。”
“我哥死在那地方,人殺多了也無趣,只有桐城的還想殺殺。”
二蝗蟲嘿嘿一笑,“告訴你說,你若是覺著殺人無趣了,那是殺的人不對。
殺男子、女人、小兒、老夫、老婦,個個的味道都是不同的。
但最有趣味的是殺官,咱老子殺過最大的官你知道是啥。”
小娃子搖搖頭,二蝗蟲嘴角抽動一下嘿嘿笑道,“潁州城里邊,抓到的一個張尚書,當過兵部尚書的,白胡子打理得比女人的頭發還工整。”
(注:潁州城破時前兵部尚書張鶴鳴被殺。
)他仰起頭一副回味的神情,“咱老子捅了他三槍,胡子上全是吐出來的血,大官殺起來的味道是不同的。”
小娃子看著二長家的神情,似笑非笑的接口道,“下次抓到大官,也給二長家殺。”
二蝗蟲一拍小娃子后站起來,“咱老子也幫你一起,殺到安慶去。”
“二長家,酒壺……”二蝗蟲大步往自己營地走去,揮揮手道,“給你喝。”
小娃子收回酒壺,散布四野的篝火環繞在他周圍,一眼看不到頭,此時夜已深了,火光中偶有人影在走動,偶爾有突然的暴喝長聲的哀嚎,隨即又歸于平靜。
冬夜的寒意陣陣襲來,感覺前所未有的冷,小娃子兩手垂下,似乎再沒有力氣舉起,他抬頭看著昏黑的天空,口中喃喃道,“誰也不帶,走得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