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原是飽讀詩書,要找一首應景的詩句又有何難只是她自來此地之后,從前許多事情便記不大清楚,常常越是回想就越是模模糊糊。平日里還不顯,但這會兒她已想了一圈,竟然發現還真沒有合適的,心中也是無可奈何。
可要就此認輸卻也是萬萬不能。她本就才情極高,自然有些文人的傲氣,心想“就算沒有,我還不能自己做一個出來么”心念微轉,竟引得詩興大發,瞬間已得了幾句,當下喜不自禁,又怕被樵夫看出端倪,于是眼珠一轉,嗔笑道“你不要多話催我,我就要想到了。”
樵夫見她兀自低頭沉吟,嘴里念念有詞,心中一樂,也不管她,轉頭又砍起柴來。約莫過了一盞茶光景,忽聽得一聲笑,道“有了,我想到了”便見黛玉站起身來,得意欣喜之情幾乎溢于言表。
她素來自矜,少有這般少年意氣顯露人前的時候。樵夫心下好笑,也不點破,索性停下休息,道“那我倒要好好聽一聽。”
黛玉微笑道“你聽好了。”于是口誦一首滿庭芳,乃是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槐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樵夫起先神色輕松,后來越聽眼睛越亮,只覺得沒有一句不是平日寫照,沒有一句不是切中心靈,連胸懷志向仿佛都與自己不謀而合,直聽得如癡如醉。待到黛玉一首詞誦完,心情激蕩之下,忍不住放聲大笑,一時贊不絕口,道“妙妙妙寫這首詞的人,真個是我的知己”又追問道“不知這寫詞人姓甚名誰,是南瞻部洲哪里人氏他這樣寫,莫非也是個砍柴人么”
黛玉作這首詞時,靈感泉涌,雖不敢比曹子建七步成詩,卻大有揮筆而就、酣暢淋漓的痛快,料想從前決計作不出來,本來頗為自得。此時見樵夫盛贊,又不由微覺赧然,等聽到那一句“也是個砍柴人”的追問,實在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得前仰后合,好半晌才強行忍住,一本正經道“這是我從前不知道在哪個古卷殘篇里所見,又不是什么詞作大家,能記個囫圇完整,已是慶幸,哪里會在意那么多”
樵夫十分惋惜,道“你不知道,我見這寫詞人道盡我胸中志向,卻覺得他比那詞作大家還來得厲害哩”一時間歡欣喜悅,恨不得立時唱出來,抒解心中激動之情。只是他實在愛極這首詞,以往的山野小調都覺得不堪匹配,于是又向黛玉請教。
黛玉笑道“這有何難這本來就是按照制式曲調填寫而來,曲調名字就叫滿庭芳。原本該由絲竹管弦一起奏來才好聽,好在這首詞本就寫隱士逍遙自在之樂,單用琴來獨奏也很合宜,你聽個主調就好。”
說著從法寶囊里取出瑤琴,盤坐于樹樁之上,將琴置于膝頭,試撫琴弦。但聽音節佳妙,清泠悅耳,被風吹送,于山林間回蕩。幽壑中樹葉濤濤作響,與琴聲交奏,雅韻超逸,令人精神頓爽,心中煩累全消。
樵夫聽到妙處,應和琴聲唱將起來,堪堪唱到尾聲,“錚”地一聲,琴聲戛然而止,原來是君弦斷了,不由得連道可惜。
黛玉卻是心中一動,猜是有人在旁偷聽,疑心是求道人來了,想到祖師說此人與自己有緣,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面上卻不動聲色,將琴收起,揚聲道“哪位道友在側,何妨出來一見”
樵夫不免詫異,正要舉目四顧,忽然眼前一花,一個黑影跳到了跟前,抬手連連作揖,叫道“二位神仙,弟子有禮了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