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邊境。
慕廣寒一路北上,從初春又走回了寒冬。
離了春芽初綻與水墨鄉野的生機盎然,眼前變成重重被殘雪覆蓋的山脈。為了在北幽地界暢行無阻,他還特意在邊關將南越信牌換成了于西涼收繳的櫻氏皇商行令。
卻是根本沒用上。
北幽的每一座城,幾乎都是民生凋敝、老弱病殘。而他一身整潔、騎著白馬,一看就非匪盜之流,根本沒有人來查他的文書。
又一座小城,街巷雜亂,空蕩寂寥。
唯乞討老人聲音蒼涼“想來多年前光景,此處也曾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富貴繁華銷金窟”
他嘶啞地聲聲唱,唱命途多艱世道凄涼。唱他有兩兒戰死,三女被賣。唱這兵禍連年,餓殍遍地,強盜橫行,烏鴉盤旋。
同一個天下。
回望西涼,有戈壁之上恢弘都城,沙石壘砌巍峨入云。有能興修水利萬里黃土化田,屯土種菘糧食豐盈。百姓具有定所,家家種地養馬、數頭牛羊,上位者開疆拓土征戰四方。
再看南越,洛水輕舟十里畫廊,此刻正處處開滿油菜花。烏城玉秋祭上可以看到飛舞的水袖。個小的孩子被大人舉著騎在脖子上,一邊看一邊往嘴里塞著糕點。人們戴著各種各樣的動物面具走街串巷。河上有花燈,店里有麻辣兔頭。
都是那樣的光景。
唯獨北幽地界,隨處是乞丐、襤褸,偶爾路過一兩個瘋瘋癲癲的,念叨著盡忠天子,至死不渝。
明明腳下就是肥沃紅土,卻無人耕種
何以盡忠天子無道。
指望窮兵黷武以戰復興,全然不顧百姓生計。本末倒置,何來長久
可笑。
可嘆。
深入北幽腹地,慕廣寒的半塊面具早不在臉上了。
在北幽隨地可見病弱傷殘。以至于他這張疤痕縱橫、不像樣子的臉龐,在此處反而顯得毫不突兀。
面具被打碎,金箔都在之前殘垣斷壁的城里打散分給了乞討的孩子們。只是不知亂世幾片黃金,能否換得一兩塊饅頭。
唉
行路中殘破驛站,往來客商風塵匆匆,不忘討論路上見聞。
有人說,燕王西渡大捷后,屢屢打退北幽軍,輕易便往北推了十幾座城。天子失卻民心、氣數已盡。以后只怕天下都將是那西涼蠻王的天下。
卻也有人反駁,說這亂世之中,大浪淘沙,眼下未必能見得將來。北幽泥土松軟,不利騎兵,加上連日大雪,糧草難行。縱使燕王驍勇,但天時地利不在,時日久了都會疲敝,還不知道鹿死誰手。
慕廣寒吃著粥聽完他們的話吃,出城后繼續北走。
沒走多久,路過了西涼與北幽剛交戰過的戰場。
白骨成堆,烏鴉盤旋。
烽火未滅,殘陽如血。
晚霞照映著零落成泥的尸體下,還壓著已字跡不清的
家書。他真的在洛州溫柔鄉待久了,都快忘記了亂世的本來面目。
數日后。
破廟歇息,天寒地凍。
慕廣寒點起一把火,燒了些筮草,再次占卜了一下洛南梔的方位。
東北。
連天的占卜,都是東北。
介于南越王北上的路線,亦是一路向東直指王都。慕廣寒覺得這個方位大抵是對的。
“阿寒,喝些水。”
熱水遞過來,火光照映著楚丹樨俊美內斂的面龐。
這趟北上,慕廣寒本是堅持自己一個人來。他熟悉北幽地形、又擅卜算,且不會死,自然是尋人的不二人選。無奈楚丹樨偏要跟著他,陪他在這破廟里受罪。
熱水飲下后,手腳暖和了許多。
不遠處,幾個行路客商亦寄居同一間破廟,又在討論著這幾日西涼北幽兩軍,正在離這不遠的松陵渡口對峙焦灼。
西涼北上,若想徹底攻占北幽,主要戰略的要隘一共三處。
第一處是西渡,已在半月前被收入囊中。而這附近的松陵,就是不輸西渡的第二處天險。一旦西涼拿下松陵,向后二十多城都是一馬平川。北幽疆土等于正式被攻下半壁。
眼下,西涼軍已經拿下松陵三城中的兩座。
只差最后一座。
松陵渡口。
一大清早,艷陽高照。
燕王負著雙手一個人站在城頭,一頭銀發飄揚,被照耀得微微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