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這最后一個幻象多么美好,只要桃夭夭依舊心思純凈,他就能看出來一切都是虛假的,那么這太過美好的一切也會徹底擊潰他。
當身上的綠葉逐漸枯黃,秋天獨有的涼意侵入骨髓,桃夭夭也終于抵達了九州大陸的分界線,界內山。
界內山地處九州正中央,橫跨大陸,無法繞行。
山外風和日麗,山谷中卻常年下雪,不知為何。
桃夭夭不會法術,沒什么御寒的手段,以往每年冬季都是硬扛過去的。
因此,進山第一日,小桃樹就被凍得幾乎走不動路。
他原本習慣了冬季的冷,進谷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界內山的千里冰封,是比天懷城那酥軟的冬雪還要可怖百倍的試煉。
每往前挪一段路,身上碧綠的桃枝就被凍得啪啪斷裂,完全不受控制。
桃夭夭始終攥緊了桃枝,繃緊心神,頂著呼呼作響的暴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谷中行進。
那雪真的太厚了,幾乎把半棵桃樹苗都淹沒。
小桃樹走得很艱難,他卻一點也不慌張,只安安靜靜地使勁將陷進雪里的樹根拽出來,往前挪一步,然后再拽起來,再挪一步。
這其實已經不是靠樹根走路了,而是靠異于其他桃樹的、那些繁復柔軟的桃枝,來撐起自己往前挪動。
界內山谷雪封萬里,何其廣闊。
寂靜無聲的夜里,唯有風雪呼嘯而過。
小桃樹陷在雪里,仿佛滄海一粟,絲毫不起眼。
沒有任何生靈注意到他,即便是其他耐寒的樹木,此時也已然沉眠。
桃夭夭卻始終保持著清醒,不急不緩,耐心地重復著拽起樹根、撐著積雪前進、再拽起樹根的動作。
他在山谷里走了足足兩個月,走到冬天都來了,身上堆滿積雪,變成了白色的桃樹苗,暴風雪也變得更加頻繁。
但桃夭夭似乎對這樣的困境并不算特別擔憂。
因為他只是很冷而已。
只是桃枝動不動噼里啪啦斷掉,有點疼而已。
只是渾身凍僵、路走得慢一點而已。
比起之前差點渴死的困境,如今他渴了就吃雪,其實也還好。
有時候,桃夭夭直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他就會停下來,調動山谷里少得可憐的火靈力,環繞自己。
往往這么做一次,身上的積雪就會化掉一些,恢復知覺。
只是長期受凍,桃枝脆弱,斷得七零八落,難免沒之前那么精致雅觀。
但這也不要緊。
桃夭夭始終認為,他走出這個山谷,是遲早的事情。
直到深冬來臨的那一日他在谷中光禿禿的樹林里,忽然看到了兩棵高大茂盛、精神抖擻的成年桃樹
那一刻,桃夭夭忽然就走不動了。
他就像一個離家出走、又突然被爹娘找到的小孩子,傻乎乎地站在雪地里,看著那兩棵大桃樹毫無障礙地越過了深深的積雪,來到他身邊,張開滿樹綠葉,將他緊緊圍了起來,試圖給他取暖。
仿佛一個遲到了三百多年的擁抱。
他突然不想走了。
不想動了。
他被擁抱著、樹葉嘩啦啦地蹭動,分明感受不到一點點溫暖,大桃樹也一句話都不會說,可小桃樹就是動彈不得。
他那么安靜地站在那里,站在兩棵大桃樹中間,往右邊看,就被一棵大桃樹輕輕拍了拍藏起來的粉桃子,往左邊看,就被另一棵大桃樹卷著樹身拽起來,帶著往回走。
桃夭夭滿樹桃枝蔫搭搭地垂落,被大樹卷著小心翼翼地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