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跑到船頭,悄悄掀開布簾,偷看那些逐漸走遠的人,然后折回來,站在細尖的船尾,打量黝黑的水底,沒有吐水泡的咕嚕聲,只有一點點彌漫出來的血漬,像一滴熱油融入水中,又在表面淺淺浮了一層。
寶珍喉嚨發哽,顫抖著細聲細氣問“你,你還在嗎”
輕輕的嘩啦聲,一只冷白且布有青筋的手臂從水底冒出來,攥住她纖細的腳踝,海水混著鮮血,似調過后的顏料。
在她的腳上流下蜿蜒的痕跡。
寶珍背脊發麻,一股涼意從腳底躥起,她垂眸,顫巍巍地看過去,正巧對上水中男人的視線。
她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瞞著阿婆阿爺把一個危險的人帶回家,藏進自己狹小的房間。
夜里,他靠坐在手工坐的小木凳上,長腿無處安撫,手掌死死摁住流血不止的腹部,臉色白得嚇人,眼神冷冰冰地盯著貼墻站立的女孩。
“我會在你這里躲一陣,過段時間自然會離開,你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冷漠的、不留情面的威脅。
寶珍連連點頭,只要他不傷害她的家人就行。
“酒精、打火機,紗布,有嗎”
“有。”
她像個鵪鶉,貼著墻往旁邊挪了兩步,飛快打開門,跑到客廳翻出東西,又悄悄跑回屋子,把門擰死。
寶珍遞給他,男人接過放在旁邊的小桌上,一把拽下身上的衣服,嚇得小女孩非禮勿視立馬轉過去面對墻壁。
他沒有搭理,先用酒精給腹部的槍傷消毒,再摸出隨身帶的小刀架在打火機上反復殺菌,然后對著傷口剜下。
靜謐的室內,寶珍聽到刀割血肉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她死死咬著唇,架不住心里實在好奇,悄悄轉身偷偷望過去。
臉上臟兮兮的男人抿直唇,一雙眼睛麻木無光,像是早就習以為常,他面無表情地挖出子彈,血肉模糊,鮮血簌簌。
寶珍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心想,他不疼嗎
子彈掉在地上,血淋淋的一顆,男人用酒精消毒,做了簡單處理,最后用紗布纏上。處理完身上的傷,他就保持這樣的姿勢,靠坐在那休息,再也沒對寶珍多說一句廢話。
她的小房間,除開藏了一個不怎么說話的人,并沒有別的區別,他整日就像一座雕塑一樣,不吃不喝,臟兮兮讓人無法窺視真容。
神神秘秘的。
寶珍也沒有管他,她巴不得這個很危險的人趕緊離開。幸好,她現在十歲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阿婆阿爺也注重她的隱私,平時不會貿然進來,因而沒有發現他。
她掰著日子數,盼著人離開,但是數來數去,時間就是過得好慢,而在這期間,寶珍背著阿婆阿爺悄悄接了一個小活。
賣花抽取傭金。
東珠有一戶玫瑰大亨,栽了四個山頭的玫瑰,品質上乘的空運到海外銷售給富貴人家,遺留的再分類給花店、食品廠、香水廠,最后剩下的招些臨時工人,讓他們拿去賣,賣出的錢三七分。
寶珍占三分,她要攢點錢拿去交讀書夏令營的費用。
兩人相處的時間又大幅度縮水。
這晚,寶珍背著細長的花背簍回家,阿婆阿爺知道她在賣花后,心疼她小小年紀格外懂事,連回家吃飯都顧不上,怕她身體吃不消,直說要拿錢給她去參加讀書夏令營。
寶珍拒絕了,堅信自己可以攢出足夠的錢。
她趁阿婆阿爺沒注意,鉆回房間,鎖了門,看到男人還是老樣子,寶珍把背簍里僅剩的幾支殘花插在撿來的瓶子里,滿心歡喜放在小桌上。
灰敗普通的小屋里,有了明艷的色彩。
寶珍趴在小桌邊望著玫瑰,自顧自笑了,然后她的視線落在旁邊休息的男人身上。
他還是初見時那副臟兮兮的樣子,看不清長相,但輪廓線條很立體,寶珍想,這人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長相。
“盯著我干什么”
這幾天他不說話,寶珍有時候都以為他是木頭,如今乍然開口,才驚覺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你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