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寂靜,只有風吹柴房的聲音。
沈熙洛將宣紙搭在膝蓋上,借著五色琉璃燈,一筆一畫地抄寫女誡,姿勢緣故,抄出的字體不怎么齊整,娟秀風流的字多了些歪扭。
沈熙洛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她用很慢的速度抄著女誡,對其中的內容毫不上心。
她時不時停下,側首詢問安靜的少年,“你想起自己叫什么了嗎”
少年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她,他搖頭,“未曾。”
沈熙洛抄完了一遍女誡,再次問他,“你可有想起什么”
蘭硯垂目,細微晃動的發絲貼在頸側,如畫的臉龐帶著懵懂,“沒有。”
一問三不知。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連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也說不知道。
沈熙洛提筆,耐著性子抄了第二遍女誡,這次,她沒有時不時地問少年,慢慢悠悠地抄著,給他獨自思索的時辰。
雪安靜落下,田野、京華、宮廷的雪都越來越厚,田壟百姓在陋室中擔憂地望著大雪,恐有雪災,京華中的貴族賞雪吟詩,雅致十足地煮酒品茶,宮中則彌漫著死寂壓抑的氛圍,小黃門沉默地掃去階上雪。
累死了一匹快馬,從靈寶縣衙出發的傳信人喬裝打扮遞了宮牌,輕車熟路地繞過道道紅墻,秘密拜見金氏太后。
壽康宮主殿內,博山熏爐燒著紅羅炭。
禮佛的迦南沉香彌漫在空氣中。
金氏太后捻了捻南紅瑪瑙佛珠,接下密信,讀完,掀開博山熏爐,將紙張扔進火舌中。
紙張余燼透出焦味。
“找不到尸身,他就是沒有死,哀家的小兒子多智近妖,不可能溺亡在湖中。”金氏太后眼睛深邃,隱約可見年輕時的風華美麗。
“可要搜查靈寶”傳信人低眉順眼問。
“搜。”金氏太后果斷。
“皇上偏執狠毒,睚眥必報,定會主動復仇,他不會放過靈寶縣令。”金氏太后攥緊佛珠,慈悲道,“派精兵在靈寶縣衙等候,若皇上出現,就動手。”
火燭搖曳,拉長的影子在殿宇墻上晃動。
雖然密謀多次,但聽到這樣的吩咐,作為傳信人的都統公孫察背上生出冷汗。
“諾。”公孫察低頭領命。
燕朝王室立國之初,由金氏、周氏、崔氏三大士族為首,出兵糧輔佐燕高祖稱帝,燕高祖出身草莽,一輩子受制于士族。
淵源如此,燕朝皇權低于士族,金氏一族提拔了公孫察,公孫察不為皇權,為金氏效命。
雖說當今皇上蘭硯是個意外,他行事瘋魔,誰也不畏懼,眾人害怕他,士族被他打壓,在蘭硯狠毒偏狹的統治中減弱了氣焰。
瘋子當了皇帝,誰也不敢招惹。
但皇上只是一個人,他的親母太后都要置他于死地,性命難保,面對士族歷朝歷代積累的權勢,蚍蜉焉可撼樹
傳信人剛走,金氏太后叫來宮人,傳下口諭。
“天冷,皇上的病更嚴重了,龍體欠安,朝會依然免去,奏折送到甘露殿。”金氏太后在宮人面前嘆氣。
蘭硯不在皇宮中的日子,金氏太后已經把持了宮中理事的權力。
金氏太后對太監吩咐,“皇上久病未愈,哀家憂心難眠,去請太醫院為哀家開一些安神的方子。”
宮內人皆知皇上身體不好,常常生病不見人,太后為此操碎了心。
在臣子面前,金氏太后儼然是擔憂圣上身體的慈母。
傳完口諭,金氏太后屏退宮人。
她覺得一陣陣寒意竄上身體,可殿內已經點滿了炭火。
金氏太后虔誠跪在蒲團,對著供奉的佛像祈禱念經。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蘭硯的模樣,少年那雙幽黑靜謐的眼睛是天底下最恐怖瘆人的眼。
他看上去俊俏無辜,實則瘋魔無情。
金氏太后為了宮中利益,當年拋棄了蘭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