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瑯放輕腳步,行過茫茫煙霧,走到了寢宮的最里頭,撩開層層明黃色的紗帳,對著里面的人低聲道“殿下,大師們誦讀完畢了。”
許君赫著一身雪白長衣,赤金的四爪蟒點綴在袖邊衣擺,長發如墨般潑在身上,絲絲縷縷地散著。
他正壓著不耐煩的情緒,閉著眼睛假寐。
變成狗這事兒,他跟誰都沒說,若是說出去別人指定以為他瘋了。
所以許君赫醒來之后,二話不說讓人去了泠州最為出名的寺廟,將和尚請來寢宮里燃香火,誦佛經。
如今將這寢宮里熏得煙霧繚繞,盡是香火的氣息,他才覺得身體好受了些。
“讓住持進來。”許君赫微微睜眼,淡聲吩咐。
殷瑯去外面通傳一聲,很快便帶著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進來。他身上披著紅色袈裟,脖子戴了一串佛珠,雖年紀看起來有六七十,但身板硬朗,步伐穩健,到了許君赫面前,也不卑不亢地行禮,“拜見太孫殿下。”
許君赫開門見山道“我來了泠州之后便身體不適,噩夢頻頻,有沒有什么法器給我壓一壓身上的邪氣”
誰知那住持被免禮之后,抬起頭來便道“殿下身上殺孽諸多,血氣太重,將來便是成為天下共主,也會是暴虐之君,為禍天下黎民。”
“放肆”殷瑯嚇得心驚膽戰,一聲厲喝,“膽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你找死”
此話了不得,且不說許君赫現在只是儲君,上頭皇祖父健在,現在談繼位之事,便是明晃晃咒皇帝去死。再說這一句暴虐之君,就差指著許君赫的鼻子罵了,莫說是泠州寺廟的住持,便是朝中隨便哪個手眼通天的大臣,敢當著他的面說這種話,也是掉腦袋的下場。
但住持并不畏懼,神色淡然地將后半句說完“泠州乃是神明眷顧之福地,所以才會與太孫殿下身上的氣息相克,長住此地,或可洗清殿下身上的業障。”
話音落下,寢宮中靜了許久。
殷瑯一聲怒喝讓宮人們都嚇破膽,趕忙跪下來,將頭垂下去呼吸都放輕,生怕這住持惹怒了皇太孫,殃及池魚。
每一刻的寂靜,都是折磨。
許君赫聽完整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撩起眼皮看了住持一眼。
他向來是個神鬼不敬的主,來泠州之前根本不信什么神佛,也就是出了變成小狗這事兒,才叫來了這些和尚在寢宮里誦經。
這住持看起來很老了,老的人大多都頑固,頭上一根毛都沒有,膽子倒是長了滿身。
許君赫似笑非笑,“你如此敬重泠州的神明,那你猜猜,他們會不會救你一命”
住持低下頭,平靜道“生死皆由天定,老衲命如塵土,不值得神明眷顧。”
許君赫眼里的笑并不和善,但也沒有殺意。
他雖然手上的確沾了不少人命,卻也不是因為別人說一兩句難聽的話就大開殺戒的人,只是寢宮里這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人,倒是讓他頗為滿意。
敬,不足以讓人信服與忠心,畏才可以。
許君赫沒有殺心,但氣倒是有的,恨不得當場打一頓這說話難聽的老和尚,但看他這把老骨頭,兩拳下去怕是爬不起來了。
不能動手,于是他罵道“頭上的毛都沒剃干凈,就敢出來騙人,我看你個老禿驢是活膩了,若非是怕擾了皇爺爺出來游玩的興致,我先斷了你的兩條腿再讓人給你抬出去,看你供奉的什么能不能將你的腿接上。”
殷瑯聽得這話,心里吊著的氣就散了。
他自小就跟在這小霸王身邊,早就把他的性子給摸透,知道許君赫說的這話雖然不好聽,但這些和尚卻能完好無損地送回去了。
雖然這和尚一副成心找死的模樣,但殷瑯也生怕許君赫當真對這些和尚動手,落下個性子殘暴的壞名聲。
當然,許君赫現在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