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昏昏入睡時,紀云蘅的腳步由遠及近,然后停在了門邊,沒進屋,坐了下來。
門前豎了一根腕子粗的竹竿,上頭掛了盞燈,許君赫變成小狗之后,還是頭一回見紀云蘅點亮它。
燈籠一亮,小院的景象就變得清晰了,許君赫卻被這光亮驚擾,隔著一層眼皮也無法忽視,他滿眼郁氣地睜眼,看著紀云蘅。
她沐浴完后穿著寬松的外衣,濕潤的長發披在肩頭,還不斷往下滴水。
許是剛泡完熱水,她的皮膚十分白膩,在燈的光照下尤其晃眼,敞開的衣領露出了一片細嫩的頸子,寬大的衣袖下是纖瘦的手臂,她兩腿并著坐在門檻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在外衣的襯托下,顯得瘦弱。
溫和燥熱的下風吹拂在紀云蘅的身上,讓她感到了一陣舒適,便又撿起沙球從樹下的小狗搖晃。
小狗不理她,圓溜溜的眼里充滿戒備似地盯著她。
“學學,學學。”
紀云蘅喚他。
許君赫起初沒搭理,紀云蘅就一直叫他,他覺得吵鬧,仰頭汪了兩聲作警告,紀云蘅就不再喚他了,用腳踩著沙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許君赫將她的動作看在眼里,心想著,這種東西連幾歲的小孩都不玩了,她這個年歲反而愛不釋手,如此看來,她的確是腦袋有些問題,是個半傻子。
他自小在皇宮里長大,后宮里的你死我活,朝廷中的爾虞我詐他看得太多了,不得寵的人生活甚至不如豬狗,紀云蘅這樣在家中不得父母疼愛,被下人騎在頭上欺辱的孩子沒什么稀奇的。
可憐之人比比皆是,許君赫恰沒有那些多余的憐憫之心,便是真有那么一星半點,也不會分給生性懦弱之人。
那邊許君赫滿是腹誹,這邊紀云蘅呆呆地坐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被蚊蟲叮咬的地方。
她在院中沒坐多久,頭發就干了,她也不敢吹太久的夜風,起身洗了手,站在檐下望向梔子樹。樹冠上已經滿是潔白的花苞,有些隱隱盛開了,芳香撲鼻。這幾日便正是采花的正好時機,回去將花浸在水里,會慢慢開花,香味持續能很多天。
“可以摘去賣了。”紀云蘅喃喃自語。
從十四歲起,每年五六月,紀云蘅都會摘梔子花去街上賣。
泠州是民風開放的繁華之地,遍地都是生機活路,不管做什么都能吃上口飯,到了夏季走街串巷賣花的人很多,且大多都是家境貧窮的丫頭出來賣,若是被富貴的人家瞧上了,還能買回家去當丫鬟。
紀云蘅每年都會被問,有時候別人瞧她生得漂亮,還會多買一些梔子花。
當初遇見薛久的時候,紀云蘅就是在賣花。
薛久說她站在路邊,頂著大太陽曬出了滿頭的細汗,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來往行人,明晃晃地寫著“來買一朵我的花吧。”
屠夫雖然膀子硬,但是心軟,買了她所有的花,再聘請她做自己的賬房先生。
紀云蘅賣梔子花掙不了多少,十朵也才一文。
她不是為了掙錢,只是想把滿樹的芬芳分享出去。
紀云蘅打了個哈欠,進門前對小狗說“學學,不要再離開了。”
許君赫將兩只前爪交疊,頭壓在上面,對她的話置之不理,只給她一個桀驁冷漠的背影。
紀云蘅不覺得她的小狗是瘋狗,因為小狗白日里都是很正常的,幾乎黏在她身邊,只有到了晚上才會變得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