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蒲甘自南海關入晏,運有綾羅綢緞千匹,玉石珠寶百箱,汗血寶馬十匹以及精鐵百斤。
俱是獻給大晏的貢品。
過了南海關之后便有重重檢驗,每行過一處就要被當地最高級官員細細查過,記錄成冊往上級遞交。
統共要經過十八城池,泠州便是最后一地。
自泠州出來之后,這些貢品便會隨著泠州各地的稅收一同往京城運。
也就是說,要從這批皇貢里貪污,須得改前面十七份記錄冊,才可瞞天過海。
而紀昱手中的兩塊碧玉究竟是從何得來的呢
初押進牢中時,他就嚇得屁滾尿流,還沒等提審就全部交代了。
他說是兩年前官署里名喚趙荃的同僚突然找上他,以懼內為由托他送兩盒子東西給他那個被夫人趕出家門,賣去了陽縣的妾室。紀昱當時看過,盒子里都是金銀首飾,并無什么特別之處,念在同僚的份上便答應了,找人送了之后,趙荃登門道謝,送上幾盒香料,待紀昱帶回家后才發現,香料中正放著那兩塊碧玉。
他心知官員之間私相授受有違律法,可那碧玉實在漂亮,便是紀昱不懂玉也能看出那兩塊玉的珍稀昂貴,心中貪念大起,也不敢將玉變賣,這才將玉留了下來,給了兒女。
此事報給許君赫后,他聽完卻沒什么表示,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只道“再審。”
昏暗潮濕的牢房中,哀嚎痛哭聲此起彼伏,其中夾雜著兩聲獄卒的粗聲喝止,在幽深的牢中回蕩著。
許君赫是個金貴的主,不論到何處都要坐著,便是只來這牢獄中問幾句話,也要讓人搬上椅子,好茶伺候。
周圍候著的衙役皆低頭不語,站得筆直,半點多余的動作都沒有。
少頃,殷瑯提著燈推門而入,輕聲道“殿下,紀昱全招了。”
許君赫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慢悠悠地應道“如何”
他的嘴很刁,即便這茶已經是獄卒們奉上的最好的茶,他還是一口都沒動,茶涼了就讓人倒了重上。
殷瑯便答“他說他的確一開始就知道趙荃送來的盒子并非給妾室的,而是上頭貪下來的東西。泠州一帶富裕肥沃,貪贓的手法和流程已經成熟,上頭的官員想貪什么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贓物沿著一層層往下分發,將東西散給官署里那些不起眼的小官員,再以各種理由送去其他各地。如此,那些寶貝根本不會從上頭人的手中過,下頭的人也不知東西來自何處,去往哪里。”
自十多年前,裴家出了貪污大案之后,皇帝對貪污一事查得極嚴,任何身在高位的官員都被緊緊盯著,稍有些風吹草動便會往上匯報。
所以參與其中動手執行的,往往是底下那些不受關注的小官,能在神不知鬼不覺時將贓物送走。
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籠罩泠州官署,每人織一條絲,網就形成了。
只是兩年前的那回,皇貢在經手某個沒見識的官員時,被私自扣下了兩塊碧玉。
此玉被貪下之后才被那小官發現是燙手山芋,無法出手變現,否則一旦流出,便立即會被查處。
碧玉經過幾重轉手,最后落進了紀昱的手中。
他因官職太低,所知實情甚少,心里清楚是上頭貪下來的東西,卻根本不知是皇貢,在貪念的驅使下將玉給了兒女,叮囑他們好好藏著。
若不是許君赫離奇穿成小狗,在紀云蘅的院中撞見了紀盈盈拿出碧玉,恐怕這兩塊玉會就此被藏一輩子,誰也不會得知。
許君赫起身,拂了拂衣袖,笑著道“泠州果真地靈人杰,是塊好地方。”
北城區的官宅。
面容清秀的婢女端著熱茶,腳步幾乎無聲地來到門前。
還未開口,靠在門邊的年輕男子忽而掀起眼簾。
他身量很高,一身墨色衣袍束出勻稱的腰身,長發高束,些許碎發落下,讓肅冷的眉眼柔和些許。
“遲大人,這是孫相的藥。”侍女行禮,雙手將托盤舉高。
年輕男子便將蓋子掀開,查看了一番后,端著托盤叩門進屋。
屋內燃著輕煙,門窗緊閉著,前后幾盞燈亮著,也不算亮堂。
兩個人隔著棋盤而坐,其中一人發須全白,身著銀絲飛鶴袍,笑瞇瞇地看著對面的人,說道“鄭大人,可想好如何落子了”
“孫相莫催,下官正想著呢。”對面手執白子的人道。
思索再三,這才落下子。